一场调研成为撞击心灵的民情田野课

　　在由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组织的“中国老龄协会‘百村千居’农村失能老年人家庭生活状况专项调查”活动中，数百名00后大学生走进乡村、深入田野，倾听那些田野上的社情民意，增进了大学生对乡土中国的情感认同，让一场调研实践成为一堂民情田野课。

在河南省信阳市潢川县仁和村，华中师范大学政治学专业2023级硕士研究生宋金沄和一位老人交流。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供图

　　近日，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以下简称“华师中农院”）举办了“中国老龄协会‘百村千居’农村失能老年人家庭生活状况专项调查”座谈会。这项调查自2024年夏季启动以来，来自100多所高校的700余名大学生参与其中。

　　调研期间，大学生们进村入户，了解农村老人的日常生活、健康状况及养老需求，收集了大量一手资料，为乡村失能老人养老研究提供数据支撑，使其面临的实际问题得到更多关注。

　　“此次调研不仅是学术层面的探索，也是一堂生动的民情田野课。”课题组负责人、华师中农院教授郝亚光感慨，没想到这个活动吸引了超过百所高校的大学生参与。更为重要的是，在课题推进过程中，取得了“意料之外”的收获：数百名00后大学生走进乡村、深入田野，倾听那些田野上的社情民意，增进了大学生对乡土中国的情感认同，让一场调研实践成为一堂民情田野课。

　　“带着问题去调研”

　　看到活动招募通知时，华中师范大学2023级政治学理论硕士研究生张雨脑海中出现了自己奶奶的形象。自她上中学起，就看到奶奶时常坐在沙发上发呆。奶奶的身体逐渐变差，后来只能依靠轮椅行动，她的生活空间就是卧室-厕所“两点一线”，身边时刻离不开人，话也变得越来越少。

　　奶奶的落寞无助，成为张雨对失能老人的最初印象。如何照护像奶奶一样的老人？年轻人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参加调研活动的张雨开始了行走与思考。

　　调研中，通过与一位位老人面对面交流，张雨走近了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群体。“基础设施、照护人员、政策惠及……有很多问题亟待解决，不能再等了。”张雨语气急切地说。

　　很多同学都是像张雨这样“带着问题去调研”，并在田野行走中融入自己的思考。

　　华中师范大学2024级政治学理论专业硕士研究生吴诗雨的外公就是农村失能老人。老伴去世后，他被接到城里。但由于儿女时间精力有限、照护技能不足等原因，家人商定将外公送往养老机构。“外公变得越来越沉默，除了吃饭和吃药，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我们试图为外公找到一个好的照护场所”。

　　在此次调研中，吴诗雨既是一名调查者，也是一名被调查者的家属。她想通过扎实的田野行走，寻找让失能老年人安享幸福晚年的“良方”。

　　进村入户调研中的一位老人让吴诗雨心头一紧。按照问卷，她要详细了解受访者的日常生活。问着问着，老人家突然像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拉着她的手说：“姑娘，你对我真好。”老人说，除了村干部定时来看望，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关心他、详细了解他的生活起居。老人的一番话，让吴诗雨反思，同为失能老人的外公是否也有过“被忽视”的感受。

安徽省阜阳市颍州区颍西街道办事处代郢村，华中师范大学国际政治专业2022级本科生王心语（左一）、2023级本科生赵雅文（右二）、2023级本科生袁与祺（右一）与老人合影。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供图

　　为了不让独自居住在山沟里的老人被落下，吴诗雨和团队顶着烈日、翻山越岭去走访，他们挨家挨户地敲门、问候、解释、走访，希望在到访的同时送去一份温情与关爱。

　　在实践育人的大课堂中写出真情实感

　　深入田野做调研，并非只是按流程提出问题、填写问卷这么简单，更重要的是近距离观察农村失能老人家庭的生活状态，了解他们的真实生活。

　　华中师范大学2023级政治学理论专业硕士研究生李春晓调查了4个村庄、30户农村失能老人家庭。她走访的一位62岁奶奶，半身瘫痪，老伴外出务农，奶奶只能整天躺在床上。

　　“奶奶很孤单。”回想起老人向她倾诉的样子，李春晓百感交集。有的老人曾经是撑起整个家的顶梁柱，如今躺在床上，连翻身都要儿女帮忙……这些场景，让李春晓坚定了要为老人们出一份力的决心，“我们不能当旁观者了，真的应该为老人做些什么”。

　　让华中师范大学2024级农村发展专业硕士研究生庞瑜琦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姓郭的爷爷。郭爷爷90多岁了，中年时落下残疾，80多岁时因疾病做过手术。前几年，老人又患上阿尔茨海默病，如今已经说不清话、认不清人。照顾郭爷爷的是他89岁的老伴陈奶奶，穿衣、擦洗、喂饭、喂药几乎占据了陈奶奶全部时间，但她默默承受，尽力把老伴照顾好。

　　这样生活中普通而感人的场景不胜枚举。庞瑜琦深受感动，“这些患难中相互帮扶的珍贵情感值得好好珍藏，让我们面对生活心怀希望”。

　　走访中，一对相互陪伴了六十余载的老夫妻给华中师范大学财务会计教育专业大三学生麻一宁留下了爱的印记。

　　年逾九旬的童爷爷早年投身军旅，与奶奶聚少离多，老了成为相扶相携的伴儿。在爷爷的话语里，奶奶永远是他心中的“管家”，叮嘱他喝水吃药，陪他在村里散步。在奶奶的眼中，童爷爷是一名“大英雄”，讲述爷爷的事迹时，她眼里写满了骄傲。

　　麻一宁感慨，这次走进田野，她读懂了童爷爷夫妇几十年的相濡以沫，他们用行动诠释了“无论富贵贫穷或健康疾病，都愿意携手共度一生”的爱情真谛。

　　调查员郭艺萌在日记里记录下这样一幕幕“暖心”场景：为了把国家助老扶老的政策宣传好、实施好，一些村干部深入每家每户，耐心细致地讲解；每月领取津贴时，村干部及时赶到老人家中，协助他们完成认证流程，使其享受到应有的福利与关怀。

　　项目组创建的“岁月思绪”公众号，汇集了40余篇大学生调查员的心得体会，记录了他们的所见、所闻、所感。这群大学生一起“上山跨海”，感知生活、了解社情民意，记录下在这堂实践育人田野大课中的真情实感。

　　走出书斋、走出校门，触摸生活的真实样态

　　在河南省安阳市东街村，华中师范大学2023级政治学理论专业研究生王冰看到惠农政策给农村带来的改变：一幢幢小洋房拔地而起，村居环境越来越整洁，农民生活水平得到提高。他探访一位失能老人时，得知政府部门安排人员上门对他家附近泥巴路进行地面硬化，村里为他发放了轮椅和拐杖。

山西省繁峙县砂河镇上小沿村，山西大学政治学专业2023级硕士研究生高月敏（中）与两位老人合影。华中师范大学中国农村研究院供图

　　困境依然存在。填写问卷时，有两位老人忍不住落泪了。“闺女你看，我们这钱得掰成两半花，买菜都得精打细算，要给老伴备着药钱。”他们每月的养老金和残疾补贴能保障基本生活，但遇到生病等突发状况时仍显捉襟见肘。看到这一幕，王冰突然理解了基层调研的意义——一些数字背后，都有亟待政策解决的现实。

　　“你养我小，我要养你老。”在李春晓的调研中，“家户伦理”4个字的专业术语第一次具象化了。调研中，她看到多家子女尽心尽力照护失能父母，桌角整齐摆放的药物、墙边堆放的辅助器具、屋内的新家具，无声诉说着子女对父母的孝心与爱心。

　　通过这次实践，李春晓对华师中农院“顶天立地，理论务农”的院训有了更深刻理解。“知识获取不再是‘从书本到书本’，而是走出书斋、走出校门，触摸到生活的真实模样，实现学以致用、用以促学。”

　　江浙片区的调研负责人、华中师范大学2023级政治学专业研究生胡佳叶坦言，在这次调研之前，她从未如此真切触摸过失能老人的状况，“让失能老人得到更多关注，是我们参与调研的意义所在”。除了完成自己的调研任务，她还负责协调整个片区80多名调查员的日常工作，定期整理调研进展，为大家提供帮助。

　　“很多调查员在实地走访调研中找到了所学专业的意义和价值，坚定了未来的学业方向。”胡佳叶说。

　　江汉大学2022级大数据管理与应用专业学生何叶作为在农村长大的孩子，加入了“百村千居”项目，参与家乡湖北大悟刘楼村的调研工作。在对不同家庭的观察和调研总结中，她重新认识了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我希望毕业后能为家乡发展贡献一份力量，让乡村振兴惠及更多老年人”。

　　王冰说：“这次调研对我和很多大学生调查员来说，是一次思想的洗礼，更是一次责任感与使命感的历练。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有不同的专业背景和成长经历，在调研过程中，我们脚踩田野，感受到真切的国情教育，在心底埋下‘学以报国’的种子。”

　　这群年轻人开始思考并期待着，能用所学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做点什么，“因为造福的不仅是他们，也是以后的我们”。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雷宇 通讯员 黄妍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