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环球时报

　　●朝鲜拥有核武器本身对美国来说并非“生死攸关”，即便远程导弹能威胁美国，那也是将来的事情

　　●核武器是国土辽阔国家的武器，它不利于像日本这样国土狭窄、人口密度大的国家

　　●日本人都认为中国要发展经济，就有必要与日本建立良好关系，这样的中国对日本不仅不能实际上使用核武器，就连威胁使用都不会有

　　编者按：一个拥有核武器的朝鲜对日本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日本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措施来应对呢？日本前驻联合国副大使北冈伸一的文章对这两个问题做了回答。当然，北冈分析和判断的视角是日本的视角，它并不能代表其他几方的立场和态度，但它有助于我们更准确地了解日本的想法，进而把握朝核问题的走向。我们也相信读者会对北冈的看法做出客观的评价。

　　10月9日朝鲜宣布进行了核试验。继7月5日发射导弹以来，事态的发展愈加深刻。虽说发展到能搭载导弹的核弹头程度还需时日，但就朝鲜能使用核武器这一点而言，就足以造成巨大的冲击。所以，这不是一个令人乐观的话题。日本该如何应对事态的发展，是否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朝核”问题对日本来说生死攸关

　　大家不希望朝鲜拥有核武器自不待言，但各方的认识程度不尽相同。对美国而言最重要的是核不扩散，朝鲜的核武器如果落到恐怖分子手里是相当危险的，美国对此很敏感。换句话说，朝鲜拥有核武器本身对美国来说并非“生死攸关”，即便远程导弹能威胁美国，那也是将来的事情。至于同盟国日本和韩国所受到的威胁，在美国看来与其本土相比重要程度有所不同。美国或许更看重伊朗核问题，对孤立小国朝鲜并不那样认真。韩国不希望朝鲜拥有核武器，因为那样一来推行阳光政策的人将遭到批评。不过，也有很多人认为朝鲜的核武器不会扔到同胞头上。朝鲜最希望的是由自己来统一朝鲜半岛，对韩国使用核武器显然与此目标相违背。再说，朝鲜只用炮击或常规武器就足以威胁韩国，没有必要进一步追加核打击。随着时间的推移，在韩国，与“朝核”共存的想法有可能增加。其中，也许会有“带核统一”的想法产生。

　　中国对朝鲜发展核武器感到不快。但是，如果说朝鲜会对中国使用核武器却缺乏根据，首先就于理不通。因此，很难认为朝鲜拥有核武器本身对中国构成威胁。毋宁说对中国构成威胁的是朝鲜发生政权解体、大量难民越过国境，这恐怕是中国所面临的切实威胁。对中国而言，还有一个严重威胁就是以朝核为导火索日本进行核武装。俄国与中国的情形差不多，朝鲜拥有核武器对俄国来说也不是威胁。只有当日本以此为契机进行核武装时，朝核问题才对俄国构成间接威胁。然而，与美国、韩国、中国、俄罗斯不同，朝鲜拥有核武器对日本来说则是生死攸关的重大问题。与美国不同的是朝鲜的核武器能打到日本；与韩国不同的是追加核打击的伤害对日本来说无疑是巨大的；与中俄不同的是朝鲜明确而连续地发表敌视日本的言论。即使假设朝鲜不能生产搭载导弹的核弹头，其运送手段也有很多。而核威胁手段本身就极其有效。总而言之，阻止朝鲜发展核武器应成为日本的最大政策课题。

　　应对“朝核”问题的五个选项

　　那么，阻止朝鲜发展核武器都有哪些办法呢？为了不先入为主，本文将从多种角度进行探讨。

　　第一个选项是“什么都不做”，与朝鲜的核武器共存。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无法使朝鲜放弃核武器。他们不会将拼死开发出来的东西抛弃并落得两手空空。各方的努力，无论是施压还是援助都无济于事。核武器是无法使用的武器，金正日的目的是延续现政权，为此所需之援助最终还要来自日本。他攻击日本毫无道理，最好是放弃核威胁做法。假设万一他对日本使用核武器，美国有很多报复办法等着。所以，不用害怕朝鲜的核武器。任其发展或对其封锁都无妨。这就是第一个选项。

　　不过，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办法。作为国家并非总有理性。“1941年，被认为是远东政策最高权威的美国国务院远东司司长斯坦利·亨贝克当时就说，日本挑战美国等于自杀，那是不可能的事。”然而，事情却发生了。军事国家往往将对手的不作为视为软弱，并采取基于乐观判断之上的行动。

　　第二个选项是强化制裁措施。7月份联合国通过的关于朝鲜发射导弹的责备决议，因我参与了其中的工作，所以不便发表议论，借冈崎久彦的一句话说，那是日本外交一个生动的成功范例。10月份又进一步通过了包括明确的经济制裁在内的决议。这些决议都具有一定的效果。国际社会协调行动旨在通过联合国决议，其意义深远。但由于国际法还不健全，不能保证所有成员国都能忠实地履行这项决议。不过，想制裁的国家行动会容易些，对朝鲜漠不关心或有好感的国家与朝鲜进行贸易就不太容易了。

　　然而，制裁是否就能给朝鲜以致命打击呢？2005年他们向联合国人道救援组织提出不要援助的申请，这里除了现场摩擦外一定还有其他理由，经济状况也许多少有些改善。最具有致命性影响的制裁是中国采取真正强硬的停止燃料供给的措施。另外，韩国如果停止一直实施的阳光政策所进行的大量援助，其打击也是巨大的。最近，中国对朝鲜的态度趋于强硬。但是，中国是否就能真正地实施致使朝鲜陷于解体的制裁？再说，失去朝鲜这样的缓冲国对中国是否有利？因此，我不认为中国会实施致使朝鲜陷于解体的制裁。韩国对朝鲜的威胁认识不足，我也不认为韩国会冒朝鲜解体之险对其实施大胆制裁。只要中国和韩国不实施强硬的制裁措施，朝鲜就不会解体。因此，我认为单靠制裁很难改变朝鲜的态度。

　　第三个选项是参与、制定协约。与朝鲜谈判并付出点什么。这是一个令人不愉快的政策。但是，使朝鲜无核化是日本政策的优先目标，为达此目的，只要有效果就应加以考虑。在朝鲜看来，保存体制最重要。像我这样搞日本政治外交史的人，很容易联想到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时的情形。当时，让日本投降的最有效办法就是“维持国体”，日本最介意这一点，美国的日本通也深知其有效性。那么，朝鲜的体制又如何保障呢？美国不会说支持朝鲜现行体制，因为这违反美国本意。对这样的体制日本也不会公然支持。模仿波茨坦公告的表述方法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基于表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国民自由之意，建立倾向于和平且负责任的政府”。当然，这在朝鲜看来根本就无法保障其体制的存续。

　　结果，所谓的“保障体制”，能做的就仅剩下“不搞先发制人式的无理攻击”这一点了。仅此，能否充分地保障其体制存续也还是个疑问。这样一来，在谈判中朝鲜就会奢望更多的东西。如果既要援助又要能源的话，就会重蹈过去谈判失败的覆辙，与先前的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的失败相同。这是美国不大容易接受的选项。但是，在强化制裁措施的同时偶尔缓和一下且不过多地给予朝鲜，从这一角度出发仍有探讨的余地。

　　第四个选项就是对朝鲜进行外科手术式的轰炸。在美国有不少人主张空袭。但如果遭到空袭，为了顾及脸面朝鲜也不会无动于衷，他们会向首尔发动进攻。由于首尔离国境线不远，近两千万大首尔地区的市民将遭受巨大伤害。因此，多数看法都认为这一选项不可取。不过，也有人认为，美国在进行外科手术式轰炸时如果朝鲜反击，美国就开始对朝鲜进行大规模攻击，致使朝鲜解体并无法进行反击。如果这种看法能成立，外科手术式轰炸将是一个有效的选项。

　　然而，认为朝鲜不会进行报复和反击将是非常危险的预测，朝鲜的反应不能保证总是具有“合理性”。另外，韩国对此也会持否定态度，而日本也将受到严重影响。日本对此是否能承受得了？同时，被中东问题束缚住手脚的美国是否还有这个精力？不能不说这个选项实施起来相当困难。

　　第五个选项是日本进行核武装。前面已经谈到中国对朝鲜发展核武器感到不快，但也不是绝对不能接受。中国之所以不认可朝鲜持核是因为担心日本会以此为契机进行核武装。很多中国人都这样认为：别国的核保护伞不可靠，日本不会绝对地信赖美国的核保护伞，一旦情况允许，日本就可能进行核武装。不论哪个国家都很难理解除自己之外国家的思维方式，中国人认为日本人也像自己那样想，美国人认为日本人应该跟自己想的一样。他们认为如果保护国民需要核武器拥有也无妨，甚至是理所当然，进而觉得日本人肯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作为唯一受害国并对核武器有种特别感觉的日本即使说不发展核武器，周围的国家也不相信。他们认为正由于是唯一的核受害国并有悲惨的教训才应为了不再度受害而发展核武器，而《不扩散核武器条约》也不具有绝对的制约性。他们认为，虽说日本有宪法第九条，但一改不就可以了吗？即便不修改宪法日本也照样能拥有核武器。再说，日本国内虽然有呼声说不应该发展核武器，但抑制属于自卫范畴，宪法对是否应该拥有核武器的规定也并不十分明确。宪法第九条第二款还规定不应保有战斗力量，但日本却使其自卫队发展到今天的规模！

　　我对日本发展核武器持消极态度。像朝鲜这样的国家有轻微的牺牲是不害怕的，对付这样的体制需要庞大的、真正具有抑制力的核武器。如果那样，东亚地区就会出现不稳定局面，对日本的安全反倒构成威胁。核武器是国土辽阔国家的武器，它不利于像日本这样国土狭窄、人口密度大的国家。核武竞赛是一种对日本不利的游戏。不过，研究对策还应照常进行，万一日本遭到核武器攻击，政府不考虑医疗等方面的应对措施是不负责任的表现。另外，我也不认为日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拥有核武器。如果不光朝鲜连韩国都拥有了核武器，《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失效、美国的核保护伞也由于某种原因其信赖性大打折扣，那时，情形也许会发生变化。据最近研究显示，中国当年进行核试验时，日本领导人当中就有人考虑进行核武装。有证据证明池田勇人就说过，日本还是有必要发展核武器。吉田茂也曾考虑过此事。就连制定“非核三原则”的佐藤荣作也曾一度考虑过发展核武器。据说，当年美国的约翰逊政权之所以答应为日本提供核保护伞，就是为了抑制日本发展核武器。

　　解决朝核问题要与中国合作

　　总之，“朝核”问题没有什么决定性的解决办法，只能进行综合性选择。把制裁和参与综合起来大概是最有效的办法，把偏重于“制裁”的国家，比如美国，往参与的方向拉，把偏重于“参与”的国家，比如韩国、中国往制裁的方向引。

　　中国也储存了相当数量的核武器，但日本国民却没有严重的危机感。这是因为日中之间相互依存关系较深的缘故。人们对中国有一种信赖感，认为中国政治还不至于那么没有智慧。一般的日本人都认为中国要发展经济，就有必要与日本建立良好关系。这样的中国对日本不仅不能实际上使用核武器，就连威胁使用都不会有。我认为这是比较符合逻辑的判断。但是，近年来中国军费增加、军事现代化步伐加快也是事实。

　　在解决朝鲜问题上特别需要与中国合作。从这个角度讲，7月与10月的安理会决议能得到中国的配合意义重大。从主席声明到责备决议、再到制裁决议，联合国的工作还是向前推进了。很庆幸那时没有和中国搞对立把问题弄僵。对日本来说，解决朝鲜问题没有什么万能的灵丹妙药。提高防卫能力、做好以强化与美军合作为首的各种努力，其中，与中国的协调很关键。在此基础上，确保日本能在全球范围内发挥高超的外交技巧和能量。同时，有效地利用联合国这个舞台。外交不是一条单纯的直线，现在最需要的是综合性外交。▲

　　（作者是东京大学教授、日本前驻联合国副大使，本文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日本研究所研究员王屏翻译。）

    ［日］北冈伸一

责编：李二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