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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永元《我的长征》系列谈:你的样子 


央视国际 www.cctv.com  2006年10月27日 13:15 来源:

    关于红军是什么样子,一路上听到的说法不一。因为红军没留下什么影像资料。

    翟俊杰导演拍电影《我的长征》让今天的士兵扮成红军。他们穿上黑得看不出灰底的军服,说是军服,不如说是披着一块块撕成条状的破布,再把皮肤涂成彻底的黝黑,在四川小金借景拍完“飞夺泸定桥,”大家三三两两坐地上吃盒饭,93岁的老红军安秀英来看战友了,看到衣服,她认准了是她的战友,忙走上前去呼唤几声,却无人理睬。又走近几步,看清了他们手捧的盒饭里菜不少,这才知道认错了人,她说:“战友们没吃这么好,经常喝汤汤,没有稠的。”

    安秀英10来岁参加的红军,很快负伤掉队,沦为土匪家帮工,她的身份最终被确定为失散老红军。

    “失散”即没有走完全程的红军,不享受离休待遇,在民政部门每年领取数百元不等的补助。

    现在的影视作品中红军服装一律破旧不堪,这基本符合那个全面短缺的年月的特征。其实,在1929年,红军打下长汀之后,曾经统一制作过4000套服装。长汀的纪念馆中陈列着一套,青灰色中山装,下面有两个口袋,八角帽上有红五星,红领章上缀着黑边,据记载是为了纪念列宁逝世五周年特意缀上的。

    有当事人回忆说:当时战士们洗了澡,理了发,穿着崭新的衣服在街上走来走去,精神极了!

    随后而来的战斗与长征让战士们很快变了样子。

    在江西瑞金和广西兴安的纪念馆中,各有一张模糊不清的红军行军照片,一律是长袍马褂瓜皮帽。红军如此穿着的说法在贵州黔东南也得到呼应,一位见过红军的老人对我说,是这样子,弄到什么穿什么,都叫红军,穿的完全不同,但吃饭用的是统一的瓷碗。

    其实,探讨红军看上去什么样子是个不大容易的问题,但却有足够的史实支持你对他们的合理想象。

    首先,他们应该是一群可爱的年轻人。

    他们的歌词写成这样:“青稞本是个好东西呀,青年战士们,吃了就是不会错呀,嗨,长征哪!牛肉本是个好东西呀,青年战士们,吃了就是不会错呀,嗨,长征哪!”

    他们又唱一首:“你也不打我来,我也不打你,我们大家联合起来打日本,兄弟们,看你们赞成不赞成,若是你们要赞成,我们就下决心。”

    可爱的红军唱歌是为了办事,办实事,不象现在年轻人哼哼唧唧一个晚上自己都不知想干啥。去年春晚上有一首歌,两男两女在台上不停地唱“我要歌唱,我要歌唱,”急得宋丹丹在下面直喊,“你不正唱着吗?”

    可爱的红军还爱刷标语,我很喜欢他们的标语,同样因为言之有物。

    1935年,四川?县县城南门上贴上了这样的标语:“取消高利贷,穷人不还富人债!”

    在飞虹乡贴的是:“参加红军分得好田地有人代耕。”

    在小金县营盘街贴的是:“欢迎白军兄弟 拖枪过来当红军。”我觉得这个“拖”字相当传神。

    在金川老城隍庙贴的是:“杀国民党的收款委员!”紧挨着又贴了一条:“青年妇女结婚离婚自由!”

    贴标语就是为了说明白事,绕弯子就是和自己过不去,所以,我给电视台拟了两条标语。“誓死提高收视率!”“收视率低工资低!”

    说“誓死”并不夸张,干大事就得不怕死,当年红军离家背井没有一个是奔着干休所去的。曾经被红军押着长征了18个月的英国传教士勃沙特记下了他看到的“扩红”。

    “在这一段,每天有很多人到这里报名参军,他们大部分是农村娃子。红军要先问他姓名、年龄,有无疾病和是否抽大烟?然后问:“为什么参加红军?”回答几乎异口同声:“我们没吃没穿。”

    当红军允诺能有吃的,甚至还会有穿的时,这对那些想参加红军的人来说就已足够了。这时那些人马上会提出一个要求:如果他们欠有别人的债,参加红军后是否可以就此罢了(他们几乎都存在这一问题)?答复是肯定的。这之后,红军将再提问:“愿参加反对地主的战斗或提供情报,并为天下穷人谋解放吗?”对此,那些人表示毫无疑义。”

    就是这样一些人组在一起,枪林弹雨中,他们逐渐令行禁止,目标一致,不惜慷慨赴死。红军死去多少,未见过精确的统计,最新出版的《红军长征史》上印着:“长征,几乎平均每天就有一次遭遇战,平均每行进一公里,就有三四个红军战士献出生命。”

    每一本与长征有关的书籍都有关于红军死亡的记载,这些记载无一例外地都显得过于平静和朴实,他们不是不会渲染,他们只是觉得没必要渲染这些随时而来的死亡。

    先看上几页《红军长征史》。

    第10页,关于广昌保卫战:“中央红军毙伤俘敌共2626人,自身却伤亡5093人,约占参战总人数的1?4。”

    第18页,关于先头北上的红七军团:“在两个多月的艰苦转战中,红七军团原来的6000余人的部队损失过半,到达婺德县重溪时,全军已不足2000人。”

    第44页写的是苏区干部与群众:“据有的材料说,瑞金被杀达12万人,宁都被杀绝的有8300多户,闽西被杀绝的有4万多户。”

    当下,在极度娱乐与狂欢的社会状态下,由70年前消逝的年轻生命组成的数字丝毫引不起市民的关注。连“九·一八”这样的日子都成为洞房花烛夜的首选吉祥日,想不出鲁迅活着又能说点什么。

    《我的长征》这一路,没少见到红军墓、红军坟、红军坑。这些遗迹任凭风打雨刷,依然以相对原始的状态祭奠着那些无名的烈士。想一想,这些年轻人躺在这里,没有过尽情享乐,不知道何为爱情,连灵魂都漂泊异乡,无法回归故土,忍不住鼻子阵阵发酸。

    我想告诉你一些可爱的红军战士的死亡,只因为他们的死亡不同一般。

    1935年8月,红军在茫茫草地中跋涉,红一团的一个班在大雨中露宿了一夜,第二天吃早饭时,连长见这个班的战士没有来,就扯开嗓子喊,没有人答应,连长就走过去看,他看到一个班年轻的战士静静地躺在那里,都停止了呼吸。

    同样是在草地里,红三军某连炊事班九名炊事员一直轮流挑着一口沉重的铜锅,背着它,战友们就能喝上开水不生病,为了这个简单的理想,九名炊事员相继倒在了铜锅旁。没有一人走出草地。

    1935年9月在阿坝,一个患病掉队的战士被15名土匪在沙石多四板沟绑在树上轮番用刀割死。

    也是在这时候,在芦花四美沟米尔克河坝一座磨房里,十余名掉队红军正烧火煮玉米面汤时,被反动武装团团围住,他们用木棒和石头将红军全部砸死。

    1935年10月,红军翻越六盘山,又累又饿又渴的战士误喝了沟谷中有毒的泉水,一夜之间死去了300多人。

    1936年初,红四方面军在百丈关失利后,开始再次翻越夹金山,这一次,他们决定丢弃上千名伤员。因为,刚刚苦战的战士自己翻越雪山都没有成功的把握,战争年代,他们似乎只有这一种选择。

    躺在地上的是上千名年轻的勇敢的红军战士,此刻,他们负伤的身体无法应对雪山,他们躺在雪山脚下,只能等待很快追来的国民党部队的处置,想想看,都是些刚刚杀红了眼的对手。

    大部队出发前,红军的政治人员说,大家要安心,如果敌人有杀害伤员的行为,一定要团结起来和他们据理力争。

    政工人员硬着头皮用这样的废话告别战友。

    部队出发了,漫天飞雪,风声哭号场混成一片,张国焘、徐向前、王树声、许世友、李先念一起流泪,数万名军人的哭声在夹金山上回响。

    很多战友不忍离去,走在山路上的也是一步三回头,山脚下密密麻麻或躺或卧的伤员,岂止是他们的战友,有的真的是他们的亲兄弟、亲父子、亲姐妹。

    我们没法为他们做点什么,我们能做的是尊重或者不耻笑他们参加红军的选择。

    在本文开头提到的93岁的女红军安秀英曾经为每年500元的补贴多次到民政部门讨要,工作人员说:“还没得。”于是,安秀英便问:“你晓不晓得你今天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工作人员说:“不晓得。”安秀英说:“不晓得就算了。”她扭头离去,不再登民政局的门。


                                                 崔永元2006-8-8
                                                 于四川阿坝红原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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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何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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