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程开甲院士九十华诞
央视国际 www.cctv.com 2007年07月27日 14:39 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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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万德
怀着激动而新奇的心情,乘汽车、坐闷罐,几经辗转,一周后从故乡鲁西到达吐鲁番火车站。下车后,顺着延绵的戈壁向北远眺,就能看见残雪如黛的天山山脉,凛冽的寒风沿戈壁刮来,掀起的砂石打的脸上生疼,上级给每个新兵发了一件大衣和一顶毡帽来抵御严寒。
在大河沿兵站吃过早饭,我们又换乘汽车翻越天山、走过干沟,颠簸了一天,终于在晚上到达了部队营地,眼前灯火灿烂,营院星罗棋布,仿佛荒漠中的绿洲,令人无限遐想,无限憧憬。第二天,在急促的起床哨中起来,才发现四周都是山峦叠嶂,营房都藏进了山的褶皱里,狂风从山上刮下,飞砂走石,似猛兽怒吼,昨晚的美景仿佛海市蜃楼。我不禁有些失望和困惑,难道,这人迹罕至的荒山秃岭,就是我要保卫边疆、保家卫国的地方?
是的,就是在这片连山石都是红色的地方,我开始了自己的军旅生涯。部队的生活区在红山,而工作区却在被称为“死亡之海”的罗布泊。正是在这里,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青年学生成长为意志坚定的革命军人,从一名单纯幼稚的警卫战士成长为核事业领域的领导干部,从一名普通的青年军官成长为今天共和国的少将。而这一切,都离不开在核武器事业伟大进程中受到的锻炼和磨砺,更离不开“两弹一星”功勋科学家程老院士对我的教育和关心。
偶然的分工 一生的缘分
带着迷茫和彷徨,经过2个月严格紧张的新训生活,我被分配到某研究所管理处警通排,主要承担通信、警卫、公差勤务。我们班战友都是几位所领导的警卫员,和所领导一起住在平房里。这是一排北方特有的“干打垒”平房,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房子旁边流过。
刚分到班里,张继宝班长马上找到我,对我说:“我看你反应快,就去给程老当警卫员吧。”他介绍说,程老是从英国爱丁堡大学留学回国的大科学家,导师玻恩是诺贝尔奖获得者。他原来是九院的副院长,到所里是因为祖国需要,虽有些 “降职使用”,但他高风亮节,不计得失。我们研究所就是他一手筹建的。程老平时工作上比较忙,以后要在生活上照料好他。他交待的很细。我这才第一次听说程开甲这个功勋卓著的响亮名字和他到这荒山大漠建功立业的传奇故事,不禁肃然起敬。
然后,班长就教我怎么做好警卫工作,包括搞卫生、打开水、上下车开门、上下楼护卫,事无巨细,不一而足。就这样,因为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成为程老的警卫员。那天晚上,皓月当空,我坐在门前的小溪旁,心里豁然开朗:一个大科学家都能安心在这里工作,我有什么理由抱怨环境呢?从此,我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精神振作,心情振奋,工作焕发了无限生机,对红山也越看越顺眼,越来越喜爱了。
刚开始,我老担心自己干不好,言行很拘谨。事实上,程老生活上是个很
随和的人,而工作上才是个很严谨的人。有一次摆书架,我看书放得高低不齐,就按从高到低,从厚到薄的顺序归放整齐了,自己觉得好看多了,但程老回来后看了就笑了,原来我看不懂外文书,好多书都放倒了,“没法用,我还得自己整回来 。”这件事让我轻松许多,心里不再有负担,工作起来也能放得开了。程老不像战争年代出来的一些军官讲派头,他待人处世非常和蔼,平时温文尔雅,很有学者风度,接触久了,就会发现,他思维敏捷,想象力丰富,有强烈的激情和坚定的信念,干工作格外认真,对技术上的细节末枝从不放过,有时问得个别科技干部急得直冒汗也答不上来,很尴尬。研究所的科技干部既尊重他又都有些敬畏他,而年轻干部有事到他办公室,他首先会热情让座,走时又会起身相送,待人谦虚随和,有口皆碑。
时隔不久,另外一件小事让我对程老又有了新的认识。有一天,他出差回来批评我,说我打扫卫生不彻底,沙发底下没清扫。我当时感到挺委屈的,谁家打扫卫生天天把沙发搬来搬去呀,也许逢年过节大扫除时才会这样做吧?没想到他会要求得这样严!其实,这是由于我刚当公务员不了解他,在他终生的科研事业中,严谨求实是他唯一的信条。正是这种一丝不苟的精神,让他和同事们共同为共和国铸造了坚强的核盾牌!
有一年隆冬,执行某次核试验任务时,我跟他进场区保障。有天晚上,他召集技术人员开会,外面狂风大作,特别冷,我就让炊事班给他下了一碗鸡蛋面。他不是发言讨论,就是在桌上计算,一碗面凉了热、热了凉,给他热了三次都没顾上吃。早上起来,面上落了一层沙子。这件事,也让我对他执着敬业的精神品格,在当公务员不久后有了进一步的直观了解。这种废寝忘食的事后来越来越多,我渐渐由衷理解了他为核试验殚精竭虑、奋发拼搏、只争朝夕的工作态度,对他产生了深深的敬佩和感动。
总的说,跟了程老4年多时间,学到了老一辈科学家身上很多宝贵品质和优良作风。1974年7月,为了能进一步长远发展,我到武汉海军工程学院去上学,这个夙愿是在程老支持下才实现的。他的夫人高耀珊阿姨对我依依不舍,原本是想让我学个技术什么的,既能在事业上有发展,又能照顾好程老的家庭生活。当时她去江苏吴江市盛泽镇看望程老的母亲,我这才得以成行。
1977年,我毕业后,在研究所组织计划科当参谋。王伯仁科长很关心我,给我介绍对象,女方恰巧是程老的四女儿程建玉。我们俩虽是同年兵,但她在乌鲁木齐工作。我到基地时,她已经去天山以北服役了,未曾谋面,天各一方。而在介绍对象前,我们总共只见过两次面。一次是1973年她探亲休假,我们初次见面,我爬到房顶上晒向日葵,她主动来帮忙,第一印象就觉得她挺能吃苦,不娇气。第二次是我当警卫员时陪程老到乌鲁木齐出差,她到招待所看望父亲,当时她在总参直属部队门诊部当护士,已经是干部了,说话办事显得很稳重。我们虽是同龄,但思想都比较单纯,何况家境、身份都不同,谁也没想到日后别人会把我俩往一块撮合。然而,命运却做出了这样出人意料的安排!这样一来,原来工作之余我经常登门看望二老的,这下子反而不好意思去了。
我当时就委婉谢绝了,认为自己是个农村孩子,门不当户不对,不愿高攀。而当年不愿放我上学去的高耀珊阿姨,这次却极力赞成这桩婚事。老人家了解我,对我十分信任。在我当警卫员时,她每月给我200块钱生活费,由我具体负责购买家里生活所需主副食、水果和其它生活用品,每天记帐,月底由她统一核对,从未出过差错。有一次,我发高烧,吃不下东西,高阿姨就把白菜叶切碎了熬玉米糊糊送到警卫班让我喝,对我十分关心疼爱。而每次出差,我都会按高阿姨嘱咐将苹果削成块、桔子剥成瓣,插上牙签,摆放在床头柜上等程老睡觉前吃,对程老的照料尽量做到细致周到。就这样,在4年朝夕相处的工作和生活中,我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说实话,我对程老知识分子平等待人的作风和高阿姨亲切朴实的家风非常敬重,和他们相处的非常融洽,对建玉本人印象也很好,她对我看法也不错。只是,我不愿别人用世俗的眼光看待这桩婚姻,心里很矛盾。1981年,我征求父母同意,这才和建玉结成了幸福的伴侣,成就了一桩美满的姻缘。有时我想,也许,人与人之间真要有点缘分。而成婚之后,我有了更多接近程老,耳染目濡,耳提面命的机会……
惊天的事业 默默的奉献
中国的核武器试验事业,在上世纪七十年代,进入高速发展的关键时期。程老高瞻远瞩,早在刚开始进行大气层核武器试验时,就组织人力研究,理论上反复论证,为地下核试验做技术上的准备。在他的坚持和积极推动下,克服各种阻力,上级作出了向地下试验方式转变的决定,并使测试获得完全成功,为实现武器设计的改变作出了重要贡献。
1971年3月至1974年8月,我给程老当警卫员的4年多时间里,正值试验繁忙时期,空爆试验仍在继续,地下平洞、竖井试验也在加紧准备。程老作为核试验的顶层设计者,既负责总体设计、论证,制定长远规划,更要亲临试验一线现场指导。陪程老出差,每次都要带上他那把心爱的计算尺,在全国各地搞科研协作,总是风尘仆仆,北京、上海、南京、新疆一年内总要长途奔波多次;伴程老回到基地,总是忙忙碌碌,经常吃住在场区的帐篷里,见他不停地用计算尺推算各种数据。我们晚上熬不过程老时,他就让我们先休息。不知多少次,我们一觉醒来,总看见程老还在昏暗的灯光下写着、画着、算着,他好像头脑里根本没有休息和节假日的概念,似乎是个永不知疲惫的人。有时候主持会议讨论,整夜不休息,我就整夜守着,以备不时之需,努力当好勤务兵。
有一次,张超副司令员和程老带我们去勘探地下竖井核试验的选址。一大早,两台吉普车就出发了,我们按照地图行进,从甘草泉往南,准备到榆树沟去勘探地下核试验场区。当时我们没带电台,只拿了一部军用望远镜,从望远镜里,几次发现南山大头羊的影子,让大家都很兴奋。可转来转去,我们却兴奋不起来了,原来我们迷路了。一台车也跑开锅了,大家饿着肚子,从中午一直转到太阳西沉。眼看天就要黑了,南山方向有信号弹升起,当时怀疑有特务,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了,首长的安全一旦有个闪失,谁也担负不起呀!最后,还是程老急中生智,指导我们顺着旧车印往回返。终于,发现北边有个黑点在动,大家欢呼起来,知道那是进场区的路,那个黑点是一辆车,等走近了才知道是研究所派来的营救车。后来又经程老多次带人勘探,核试验地下竖井场区选在了辛格尔(蒙语:男子汉),因为水文勘探发现这一地区是地下核试验最理想的场区。
我国地下核试验后的钻探取样任务,在当时世界核试验史上是首创的,已经掌握核技术的4个国家谁也没有搞过,钻探取样任务重、困难大、危险多,历时两年。终于,当钻探取样部队刚钻进到空腔,还没有完全打通进入空腔的通道时,为了掌握准确真实的数据,程老就带着几名工作人员,不顾塌方、辐射和毒气的危险,身着防化服,冒着40度以上的高温,向已被爆炸波挤扁的洞口走去。我们走进去几百米,才看到里面是一个大空腔,核爆炸后形成的高温高压,烧得岩体流下来形成的凝固形状清晰可辨,戴着口罩还能闻到呛鼻的味道,程老仔细观察、取样、测试,虽然只从“锅底”取到了少量的石墨在核爆炸后生成的金刚石样品,但程老亲临空腔掌握了核爆炸的力学效应、玻璃体分布以及石灰岩地质泄漏影响等许多第一手珍贵的资料和数据。程老查看过空腔后,认为南山不利于核爆炸后的取样,决定另选场区。
1972年,为勘探适用平洞核试验的山体,程老和驻地物理所的肖教授,带工程处的一帮人扛着梯子到北山勘察地势。山势陡峭,人爬不上去,就用梯子,梯子不行,就搭人梯,硬是爬到山顶,看山体有没有裂缝,有没有水源。勘察后,他说是花岗岩的,介质比较硬,能产生玻璃体,试验测试没问题。我穿的解放鞋都破了,上下山保护他,很危险的。我当时是战士,不懂技术问题。但看程老60多岁带梯子爬山,亲自查看山体岩石结构及山体裂纹,确实很危险。现在想起来,都有些后怕。一个月后,工兵团就进驻北山,开始毛洞挖掘,平洞核试验从此由南山转往北山。
搞核试验,有成功的喜悦,也有失败的教训。
有一次,当空投飞机到达预定地点时,仓门打不开了,弹投不了,经请示周总理,实施带弹着陆。基地生活区人员全部转移到地下防空洞,飞机顺利着陆,飞行员临危不惧荣立一等功。
这次失败,也让程老他们引以为戒,为以后的产品可靠性设计、试验作风培养积累了经验,对以后的科研实验工作要求更细、更严、更实了。而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他们都永远处在重大新闻事件背后的第一线,而自始至终,他们都默默奉献,无怨无悔。因为,核武器试验事业是我泱泱中华在国际上的发言权,是全国大协作的结果,是全民族智慧的结晶,是每一个能投身此领域的人的骄傲和自豪,是他们对党和人民庄严的承诺!
那次以后,中国核试验再也没有出过类似事件。
中国的核武器试验事业许多震惊世界的辉煌成就,就是像程老一样广大的科学家、技术人员和解放军指战员,把生死置之度外,隐姓埋名、埋头苦干、不断攀登,才一步步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发展起来的!就是在他们不计名利、无私奉献、奋发图强的工作中,同心同德、携手并肩、连续奋战而共同铸就的。
一次次耳闻目睹,一次次参与其中,让我感慨万千,思绪万千,对我的世界观、人生观影响很大。从中,我思考学习了很多、很多……
科学的探索 辉煌的成就
核试验是大规模、综合性、多学科交叉的科学试验,实验涉及到多种学科及各种实验方法和测试手段,是一项非常复杂而艰难的研究任务。当时世界上仅有美苏、英、法四国在极其保密的条件下搞过核试验,我国还是一片空白。
对于程老来说,他最引以为荣的就是白手起家组建了研究所,招募了在大批优秀科技人才,集智攻关,协同作战,圆满完成了每次核试验的测试任务。
程老作为核武器试验事业的创始人之一和科研测试的总体负责人,以深厚、全面的理论功底很快理清思路,在党中央、国务院和上级机关的大力支持和关怀下,调集了几百名科技人员;筹建了具备爆炸力学、光学、核物理、电子技术、放射化学、理论研究、试验安全和技术保障等学科、专业配套的核武器研究所;,从我国的国情出发,按照周总理提出了“一次试验,多方收效”和测试数据“一百分”的构想,明确技术指标和研究课题,带领科技人员制定每一次试验测试总体方案;跑遍了全国的科研院所、高等院校及各军兵种外协单位,召开了几百次的协作会议;与各军兵种及地方30多家单位建立了广泛的协作关系,开展了大规模的联合攻关,研制试验所需的各种设备和仪器。在一次次的核试验中创造着奇迹。
现在回忆起来,他的创举历历在目,耳熟能详。
——他亲手设计、起草制定的研究所“前沿图”,为核武器试验事业长远规划标明了方向,奠定了全面发展的理论基础;
——首次地面核试验,程老反复研究、论证,提出了百米高塔的爆炸方式;随后又采纳了科研人员讨论提出的有线控制方案,敷设了电缆进行遥测、遥控,改变了原有的无线控制方案,确保了试验成功;
——氢弹原理试验,程老考虑到爆炸威力较大,提出在塔基50米半径范围地面用水泥加固,以减少卷入尘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
——氢弹空投试验,程老根据物理分析,提出改变飞机飞行方向的投弹方案,保证了投弹飞机的安全;
——首次地下核试验,程老提出采用前封后堵的技术方案,确保核试验安全;
——平洞试验,他提出了“鱼钩形”开挖设置,既保证试验效应物的数量和测试准确性,还有效防止了“放枪”和“冒顶”;
——近区物理测量,他带领发明的针孔成像技术,使试验的过程一览无余,保证了试验的效果;
……
然而,在这些创举背后,不知凝聚着程老的多少艰辛和付出。
程老科学作风严谨,对每次核武器试验有120%的把握,他都说成有80%的把握,一直保持到现在,对核试验林林总总的事情,程老都要搞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做每一件事也是完成一个划一个钩。由此可见,他一天要操多少心。
作为核试验的总体负责人,程老始终坚持按科学规律办事,勇于负责。第一次核试验前夕,一条条电缆沟从原子弹爆心铺向各个测试点,一贯严字当头的程老提出:向所有电缆沟垫加细沙。这需要拉几百辆汽车沙子,是不小的工程。有的同志说“没有必要”这样干,程老顽强地坚持自己的主张。问题被反映到张蕴钰司令员那里,张司令员说:“按程教授的意见办。”
怎样才能保证有限的试验取得最大的收效,是程老一直深思的问题。最终,程老按照周总理提出的“一次试验,多方收效”的构想,利用核武器“双刃剑”特点,同时进行核杀伤性能和核防护技术试验,因此,需要大量的效应试验。程老对测试人员提出:“拿到全部试验数据是我们搞试验测量的根本,不能得到全部核试验数据,就是失职”“我们的目标是‘一百分’!”程老的求真精神,和神圣的核试验事业联系在一起,身边的工作人员都能深深地理解和支持。后来,由程老组织在香山开了一个月的会,系统总结了我国14次地面核试验数据,编写了《核爆炸效应分析》,为真正的核战争条件下防护提供了参数。
作为核实验测试技术的总体负责人,他搞总体规划,靠技术说话,包括测试手段,资料、仪器准备,都要依据可靠的数据。坑道是否安全,更是建立在数据计算基础上的。程老设计的全屏蔽槽的测试手段,遭到过许多人的反对,包括当时的白斌司令员。有人劝程老:“人家是司令员,你不要和他争了,出了问题由他负责。”程老说:“我不管他是不是司令员,我只看讲不讲科学。这些数据是在实践中计算出来的,是科学的。要保证安全,就得按数据要求进行回填。”结果,白司令还是按程老的意见办了。
我见过程老与大家争吵最多的就是试验测试技术上的问题。有时候为一个问题,他们能争论一天一夜,结果总是程老争赢了才结束。在科学技术问题上,他从来不让步,他和张蕴钰司令员争过,与白斌司令员争过,也和其他技术人员争过。有一次,我看他们又为“放枪”争起来了,在安全上争论得很厉害。白司令员虽然威信高,但程老更坚持客观规律,他不会因为对方级别职务高而放弃自己的观点。吵归吵,生活上他们还是互相尊重的好战友。这就是程老作为学术带头人,名师的风范。那时,科研的风气端正,一切按科学规律办,丁是丁、卯是卯、黑是黑、白是白、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从无和稀泥现象。科学技术的快速发展,和严谨细致的作风,使研究所的发展造就了一批人。有些东西,说来说去还是人的问题。人的素质好,就会带来事业的发展进步。程老始终认为试验测试数据要准确可靠,就必须遵循科学,严格要求。我也从中受到深刻教育,就是不唯上,不唯书,只唯实。
工作在程老身边的部属都深知,他不但是一位勇于攻关、敢于创新、善于攀登的科学家,而且是一位作风严谨、工作细致、身先士卒的好领导。他在科研工作中注重实践,尊重事实,经常深入第一线,想方设法获取感性认识,在重大试验的关键时刻,他又是一位奋不顾身的勇士。
最后一次地面核试验,在任务准备协调会上,程老又提出了“全屏蔽”的问题,同样是在经过一番争吵之后,不得不按照程老提出的方案,给所有的仪器和设备都穿上“盔甲”摆放,保证了所有测试仪器都能在屏蔽的情况下测到“干净”、准确的数据。
他把带科技队伍、育科技人才作为自己的使命,从试验筹备起就开始培养。研究所成立时在北京通县马蹄楼,他经常住在那里,理论实验用化爆原理测试获取数据,他和研究所的同志经常到官厅水库搞化爆实验。那时很艰苦,很大的风沙,很冷。从化爆力学参数计算出核爆力学参数,后来到红山南和红山水库东搞化爆实验,根据总体要求得到大量理论数据参数,再来决定使用什么测试仪器,研制什么仪器设备,到军工企业联系制作,处处精益求精。按这种办法,在吕敏院士的主持下,研究所自行设计制作的一台示波器,测到了准确数据,得到“功勋示波器”美称,每次通过探头电缆,产生波形来计算,试验达没达到要求。通过干事业,带出一支能吃苦、能战斗、能创新的人才队伍,是程老又一大贡献。张爱萍将军对他开创的事业有个评价,就是“研究所是个小科学院”,从这里先后走出了8位院士和20多位技术将军。
在程老严谨求实作风的熏陶和教悔下,我也逐渐养成了细致有序的工作作风,并将严谨求实奉为终生的信条。当参谋时,就按照程老的要求制定试验规划;当司令部办公室主任时,依然紧扣中心,抓总体保障;钱绍钧司令员要求很严格,但对我们的工作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就是到了总部机关和军队院校的工作岗位上,我也把这种严谨周密的作风走到哪带到哪,与当年严谨细致的工程思维和工作作风积累有很大的关系。
艰苦的生活 难忘的岁月
程老他们家原来住研究所政治部,住处小,但当时谁也不去讲待遇、讲条件,艰苦的生活因事业的升腾充满了创新的成就和喜悦。
有一次,我陪程老和白斌司令员去北京,向周总理汇报工作。当时住在地质学院招待所。因为白司令员的警卫员张玉林没有去,我一人负责他们俩的生活保障。他们给总理汇报的时间很长,过了中午时间,我自己上街吃了碗刀削面。晚上吃饭时,白司令员老夹肉让我吃。当时条件艰苦,能吃上肉就算福气了,几块肉体现了首长对战士的尊重,官兵一致的好作风,也深深烙在我心里。
那时场区条件艰苦,每次陪程老进出场区,程老总要到几个哨所走一走,察看战士们的生活。每到张郭庄、甘草泉、辛格尔哨所,战士们就拿出珍藏了好久的红烧肉罐头招待我们,一大盆肉丝面条很快就被我们一扫而空。虽然物质贫乏,生活艰苦,但大家心里有个共同的目标,就是武器更先进,军队更强大,祖国更富强,中华民族拥有了核盾牌主动权后能真正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所以,苦也不觉苦,累也不觉累。每天的生活都充满了生机,充满了希望,干部战士都充满了革命斗志。
朱光亚曾说,程开甲是纯粹的科学家,和他的导师玻恩一样,不善于搞交际和应酬。他热爱科学,喜欢计算,艰苦的时候没有计算器,一把计算尺、一块黑板伴了他一辈子,到现在虽然计算机代替了计算尺,但程老还对黑板情有独钟。北京家里装修,还特意让在家里装了一块黑板,一有时间,便在上面推算复杂的数学公式。而他有今天的成就,一半要归功他的老伴高耀珊。高阿姨过日子很精细,在红山时再困难也要每天保障程老一个苹果。那时有菜窖,一到冬天,地下挖个洞,放上席子和土,家家户户放几筐苹果、桔子。而他家主要是保障程老,连最小的孩子也很少吃到。包括做饭做菜,肉、鱼都给程老了。有一次,高阿姨去江苏,我给程老做了一个月饭。走之前,她教了我几个菜。用紫菜、虾皮或虾米,再摊个鸡蛋皮子,切成丝做个汤,小铝锅做米饭。每顿一盘肉菜,一个汤,一碗米饭。当时,各家都种了菜地,一条水渠流经房前,十分方便。我种的蚕豆很嫩,炒着好吃,有时把蚕豆也放汤里,程老很喜欢。程老生活节俭,高阿姨也是,但她对程老一辈子照顾的无微不至。在红山时,她自己养鸡下蛋,然后编号,每天煮最新鲜的给程老补充营养。有一天,她从十几里的山下门诊部,赶回所里找到程老,就是为了补早晨忘记交待的一个鸡蛋。殷殷深情,可见一斑。程老六十年代中期年因核试验劳累过度,睡不着觉,吃不下饭,她天天陪程老散步到半夜。程老一心扑在事业上,顾不上管家。而高阿姨,却把一切都包了。她还做得一手好菜,基地首任司令员张蕴钰,就很喜欢她做的冰糖蹄膀。这一生,程老从没为琐屑杂事操过心,只顾科研,对数据公式罗列清楚,圆周率π能背60位,对美国首任总统林肯的就职演说,能用英语全文背诵。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多么艰苦,他都能安心工作,专心科研。这一点,高阿姨可谓功不可没!如果说程老为共和国铸就核盾牌立下汗马功劳,像他夫人一样在背后默默奉献的众多亲属,就更是伟大事业的坚强后盾!
罗布泊爆发的声声“春雷”,凝聚了程老毕生的心血和汗水,党和人民也始终记着这些为祖国做出突出贡献的功臣。雷霆已经远去,向往和平的人们却永远铭记着那个年代。
1999年9月18日,人民大会堂内专家云集,精英荟萃。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隆重召开表彰为研制“两弹一星”做出突出贡献的科技专家大会,23位科学家受到表彰。隐姓埋名、默默无闻几十年的程老,终于从幕后走向台前。当江泽民主席亲手将一枚象征荣誉和成就的“两弹一星功勋奖章”挂在程老胸前时,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那掌声不仅表达了与会人员对他由衷地敬意,也饱含着生活在和平阳光下的每个人对他深深的感激!
时光如流,岁月如歌。转眼间,程老自1983年从红山调到北京已是20多年过去了。今年8月3日,是程老九十华诞。现在,精神矍铄的程老每天的生活很规律,打打太极拳,听听古典音乐,弹弹钢琴,练练毛笔字,修身养性,颐养天年,晚年生活很幸福。但是,每每想起在红山的生活,老人总是充满怀想,充满眷恋。我知道,那里,有着他终生付出的心血,有着他事业巅峰的辉煌,有着他充满激情的岁月,有着他挥之不去的牵挂……
(本文作者系装甲兵工程学院副院长)
责编: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