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2007两会视厅
专题:《一丹两会信箱》――CCTV两会特别报道
CCTV.com消息(东方时空):
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陈锡文
主持人:打开信箱,我们听到的声音几乎都和百姓的利益息息相关。那么今天我们选择的信,我们选择的话题,至少涉及到上亿的人。好,我们先看看观众的来信。观众来信说“12年前,爸爸外出打工,从工地的三脚架上摔了下来,瘫痪在床。建筑公司给了几千块钱的医药费早就花光了,家里欠了许多债,我也只能出去打工赚钱还债,可是谁来照顾爸爸呢?。”
这是湖北襄樊观众刘阔写的信,“农民工这个词是说只要外出打工的农民都叫农民工?还是工资收入少、干苦力的人也叫农民工?这些称呼好像人为的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吧……”
这些年我在采访农民工的时候,也发现农民工关心的问题也在发生变化。比如前些年他们最关心的是能不能找着活,关心的是全家的温饱。现在走近农民工问他你担心什么,你有什么忧虑,他们可能会说我担心生病了怎么办,担心将来老了以后怎么办?担心我在工作中受了伤,遇到工伤这种麻烦怎么办?那么农民工没有用“社会保障”这个词,其实他们谈的就是社会保障,这就是我们今天的话题。
现在,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离开家乡,良好的保障是打消打工人员担忧的最佳手段。在“两会”召开之际,我们走访了一些外来打工人员。
打工人员:外头现在都有(保险),看病什么都有工伤(保险),能放心干(活)了,头疼脑热公司报销。
有了保障,打工就踏实了许多。可是有一些外来务工人员就没有这么踏实了。
打工人员:我们就没这个(保险),保险这些就是自己保险。
自己保险自己,说起来容易,但真的出现了意外事故,就不那么简单了。我们就来看看下面这个故事。他叫赵兰更,河北威县人,父亲生病,丧失了劳动力,全家人仅靠8亩地,一年3000多块钱的收成度日。于是蓝更初中辍学后,便到清河县的一家纺织厂打工维持生计。可2006年8月23号,兰更活泼亮丽的青春便终止了。
赵兰更:经常麻就觉得,活动累了我就麻得厉害。
原来在一次工作中,蓝更的整个右臂被输绒机吸了进去。
赵兰更:出事的第二天清醒过来。
记者:醒过来时第一件事是什么?疼?
赵兰更:没觉得有那么疼。我醒过来俺妈妈在哪里,我就哭。
兰更哭得很伤心,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头疼,她不知道,年仅22岁的她应该如何面对今后的生活。正如医生告诉我们,兰更右臂肘关节以下全部缺失,而且是不可能再植的。她将永远失去右臂。伤心的不止兰更,她的父母对这次意外更是一筹莫展。
赵兰更父亲:她这么小不给她安假植,她以后的生活怎么生活?
于是一家人把希望寄托在了工厂老板身上。
老板 楚金霞:我非常同情她,我知道这个事,出了事以后花20万,我给她安手臂,但是我没那条件,确实我没那条件。
工厂老板告诉记者,为了给兰更治疗,他已经花去了24000多块钱。卖了机器之后,他一次性给兰更家23000块,自己也是倾家荡产了。由于纺织业是清河县支柱产业,一般个体老板都去劳务市场找工人,没有什么合同,更不要说保险了。当地有一个不成文的纺织业赔偿惯例,断一个手指赔一万,断手臂最多赔两万。但是只要出了工伤事故,双方都要蒙受巨大的损失。
主持人:刚才我们经来的嘉宾陈锡文和您一块了解了但更的故事。陈锡文的身份是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刚才兰更的故事大家看了以后,不知道陈主任,您看的时候有没有这样一种担心,会不会有一些不熟悉农民工的人,会觉得这事儿是不是挺极端的?
陈锡文 “三农”问题专家 中央农村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出现这样的事情,可能有些人认为媒体通过报道一个极端的事例,但在我看来至少不是少数。对农民工来说,就是你刚才一开始讲到的,缺乏社会保障,所以他们在遭受工伤之后,没有制度性的支撑,因此往往留下了很多漏洞,自己也不能得到有效的救助,对企业来说,也是非常沉重的负担,以至最后会引起一定的社会上的问题。
主持人:是。我想就兰更自己遭遇不幸之前,她也没有想到,她可能都不曾谈过“社会保障”这个词。但是她自己遭遇不幸的时候,当她为今天的日子,为明天的日子发愁的时候,她才想到自己缺少一个安全网,谁来保证她的今天,她的明天。
我们今天的话题就涉及到从一个兰更引到一群人,引到社会上的一个重要问题。如果说刚才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案的话,那么现在我们把注意力引到面上去。我们根据有关方面提供的数据做了一个汇总,介绍给大家。
现在我们国家农民工的数量有多少呢?现在专家推算是1.8亿。陈主任,这个数字……
陈锡文:我们的基本估计,大概总数在两亿人左右。现在农民工大概加入工伤保险的26000多万人。加入医疗保险的大约是2300多万人。养老保险几乎可以忽略不及,大概只有几个百分点。
主持人:人数那么众多,但是和社会保障有关系的人却是那么少。这种现象对农民工本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对这个群体来说意味着什么?对我们社会又意味着什么?
陈锡文:对他本人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他缺乏安全感。所以对农民工来说,其实内心很期盼的至少有三个保险特别期盼,一个就是工伤保险,一个就是医疗保险。外出就业去,远离家人,远离家乡,在外面什么可能都会发生,得了病以后怎么办?一个月工资才这么多,一年一共才这么多钱,看一次病他们可能看不起。
主持人:一般头疼脑热就顶过去了,可是大病怎么办?疾病怎么办?
陈锡文:往往是顶一顶,或者自己去买一点药,问题就在这个。第二,他迫切需要有一个医疗保险。第三个方面,对农民工来说没有安全感的就是农民工,大家都看到了,几乎都是青年,相当少的是壮年。我了解到06年的农民工,外出流动就业的农民工平均年龄大概三十岁出一点头,在外出流动就业。也就是说这些农民工把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那段时光用在外出打工上。他总有要老的那一天。
主持人:干不动了怎么办?
陈锡文:干不动了,或者得了某一种病了,不得不回到家乡,他可能就不是一个健壮的劳动者了,他以后的生活怎么办?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养老保险对农民工来说也是迫切需要得到的。
主持人:这么庞大的群体,如果是多数人没有安全网,那么这个群体会怎样呢?
陈锡文:一个人可能他感到恐惧,如果一群人感到恐惧的话,那么遇到某一种特殊情况,他可能会爆发一些情绪出来,引起一些社会性的问题。你可以想象,在这个城市中,每三个人到四个人中就有一个外来的农民工在里面。如果他们的安全得不到保障,我个人感觉,一定程度上这个城市的稳定也难以有可靠的保障。
主持人:“农民工”这个词现在人们频频地提起。十年前我刚做政协委员的人也关注到流动人口,但是那个时候关注流动人口,关注农民工,还是关注生存、温饱,能不能找到活儿干,还是关注这样的问题。“社会保障”这个词好像是最近这些年才出现的。
陈锡文:明确地规定下来,最权威的文件就是2006年国务院的五号文件。那时候明确提出来关于解决农民工的问题。
主持人:人们刚开始说到社会保障的时候,还没有和农民工这个特定的群体联系起来。最近这一两年,才把社会保障和农民工这个人群联在一起,才成为一个热门的话题。
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在这方面也有一些声音,我们来听一下。
曹志强 人大代表:这次很多代表都关注农民工的权益保障问题。通过调查了解,这方面也确实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说他们的工资比较低,工作环境比较差,而且有的还没有投保险。尤其是工作在煤矿、建筑行业这些高危险行业的农民工,有的也没有保险。一旦要发生了问题,他们的权益就无法得到保障。
靳绥东 人大代表:如果这样的现象继续存在下去,可能农民工的权利、义务就得不到保障。比如说农民工进城以后,有很大一部分是在急、难、险、重岗位上来工作的,这些岗位工作既很艰苦,有时候还有一定的危险。所以说如果不解决他们的工伤保险、医疗保险,那么将为他们继续在岗位上工作下去可能就造成一些问题。
王元成 人大代表:我到过很多农民工比较集中的企业去做过调查,有些正规的企业,大企业,给农民工只是上了一部分保险,比如说工伤保险、意外伤害险。但是像养老保险、失业保险、女工生育保险,这些保险他们还是没交纳。有些规模比较小的企业,有些不正规的企业,对农民工应该享受到的各种保险,什么也没交纳,几乎都是空白。
主持人:社会保障本来就是一个大题目,它和农民工联系起来的时候,我们就觉得这个题目不但大,而且做起来很难。到底难在哪儿呢?
陈锡文:如果你来打工,我本来给你每个月1000块的工资,还有大概300块钱我就要给你去上保险。对于企业来说,工资额等于增加了30%,减少了他的利润。所以就目前来看,农民工的保险,社会保障系统构筑中最大的难题,我想很现实的就是雇佣他们的企业,他们的利益问题。
主持人:政府呢?政府在其中……
陈锡文:从政府的角度来讲,我觉得很要紧的是两件事。一件就是用工的管理,你要知道这个企业用了多少人。你即使要强制他给农民缴纳保险的话,首先要知道这个企业用了多少人。因此,没有这个用工合同,政府有关部门对他的监督、管理、后续的工作就没办法做,这是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如果你知道他已经用了这么多工人,也知道他每个月的工资总额是多少,就应该按照有关的法律法规、政策的规定,去收缴他应该为农民工交的社会保险的总费用。如果这个工作不做,很多老板当然也不愿意把自己的钱掏出来给你上。
主持人:比如说现在农民工找到一个工作很不容易,他谈工资都很难,他谈保险,他都未必能张开这个口,他可能一张口,老板说“来打工的人有的是,你走吧”。
陈锡文:更大的责任是在政府有关部门的监管,你只要用了工,就必须有合同。没有合同用工,应该说是违法的。
主持人:我们再看一下一丹信箱里的观众来信。
这位观众署名叫“我是农民”,他说“给不给农民工办保险,谁出钱,这是我最想知道这个问题”。农民工署名叫“我是农民”。他说的也不是一个农民工的话,他是代表了一个群体在说话。
陈锡文:所有农民肯定都关心这个事,他希望有这个网,但不知道谁花钱织这个网。
主持人:现在场外的声音和“两会”场内的声音交会在一起,我们再来听听代表和委员的声音。
曹志强:目前我们国家实行的社会保险是按省为单位。由于农民工的流动性比较大,从这个省到那个省工作,就不能接续投保。因此,我建议国家在社会保险和养老保险方面要实行全国联网,这样以保证农民工的权益得到保障。
王元成:希望国家尽快设计出适合农民工流动性强、收入低特点的新险种。再一个,希望国家降低现行保险的费用,这样才能减轻企业和农民工的负担,从而提高企业和农民工参保的积极性。
主持人:当我们听到来自“两会”的声音,听到来自农民工的声音以后,我们就盼望能看到一些实际的举措。我们的记者也了解到,现在在给农民工织安全网的时候,有一些地方也进行了一些试点,有一些城市也有一些好的举措。我们来了解一下。
2002年,这还是很早,上海市最先推出了《上海市外来从业人员综合保险暂行办法》。2003年4月份,国务院第375号令要求从2004年1月1号开始,在全国范围内实施《工伤保险条例》。我们可以理解,在全国范围内实施的这个条例包含着农民工这个群体。但是在实施中就不一定全都落实了。
陈锡文:问题就在这里。
主持人:上海市建委出台《关于进一步加强在泸建筑施工企业外来从业人员综合保险工作的若干规定》。针对性很强。2004年7月初,北京市出台《北京市外地农民工工伤保险暂行办法》。2004年,中华全国总工会向全国政协社会和法制委员会提交的《关于农民工合法权益维护的有关情况及建议》中提出,制定《农民工权益保护法》。
接下来还有按照“平安计划”,2006年,全国国有大中型煤矿企业农民工要全部参保。2007年,半数以上小煤矿、非煤矿山企业农民工实现参保。2008年,全部合法煤矿、非煤矿山企业、大部分建筑企业农民工参保。
刚才我们看到的是已经了解到的出台的条例和一些做法。可能您看到的实践更生动。
陈锡文:很多事情我觉得更处在各地的探索之中。北京丰台一个医院,河南农民在河南加入的合作医疗保险制度,农村新型合作医疗制度,在那里交的钱,他不回去,在这个定点医院看病,就可以直接报销了。有很多事情是一步步往前推,但是农民工的工伤保险和医疗保险不能再拖了。
主持人:我们怎样建立一个适合农民工特点的社会保障,这张网怎么适合这些人,这些人的特点恐怕首先一个是人群众多,还有流动性极大,还有乡土也是他们的一个背景。
陈锡文:现在问题比较突出的就是养老保障。养老保险对农民工来说是非常关键的保障,他把最好的年华献给这里了,回去之后可能劳动能力就下降了,体力下降了,谁来保障他的老年生活?应该说有养老保障。而养老保障现在就面临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它是移动的。在美国一个人一出生,终身用一个社会保障号,到哪里都一上机就能查到,我们国家现在还没有。
主持人:我们能不能推出适合农民工这个群体的,例如像“一卡通”那样一种做法呢?
陈锡文:我在北京来打工,回头我直接回家了。我也可能北京打了一段工跑到济南去了,再跑到武汉去了,可能在全国好几个城市(打工)。针对这样的问题,怎么设计农民工各项保障和接续的问题,这是当前需要认真研究的。
真正要转移和接续,要涉及到两个,一个是投保的水平,第二就是技术层面的工作。投保水平,随着经济逐步发展,特别是国家各地用在基本社会保障,基本公共服务方面经费差不多,他逐步接近,也可能转移接续创造平台。另外光有平台还不行,怎么让(保险)转过去,一查就能查到。这个是我觉得下一步在完善对农民工社会保障方面着力需要解决的问题。
主持人:真是难题,本来社会保障就是一个难题,农民工也是一个难题,两个难题碰到一块,如果我们真的把这个难题破解了的话,我觉得我们这个社会真是往前走了一步。
陈锡文:所有的一切都建立在必须有人掏钱,这是最基本的。而谁是掏钱建立农民工这张社会安全网,掏钱的主力呢?是用农民工的企业。而现在来看,有些企业社会责任感很强,而有一部分企业仅仅是为了赚钱,把农民工仅仅看成是赚钱的工具,他从他的观念上、做法上,他都可能不愿意(上保险),这就需要政府强力的监管。
主持人:非常感谢陈主任今天谈了这么多话,给了我们一个近期的目标,也给了我们远期的目标,大家都会有所收获的。
最后我们想请您一块儿来看一看一丹两会信箱里观众的留言,有的是关于农民工社会保障的,也有别的话题,我们也许听了以后,会引发我们自己的思路,我们的节目就在观众的来信中结束。
浙江三门的林先生说,“作为一个城里人,过去我见了农民工就躲,因为受不了他们身上的汗臭味。现在才知道农民工们太不容易了!”
湖北黄梅县的观众说,“农民工的保险问题如果能早点解决就好了,那我们出门干活儿能不踏实吗”。
还有山西临汾的观众说“我不知道在我们煤矿,下井挖煤的算不算农民工。很多在事故中丧命的矿工,活着的时候也没啥保障啊,每次都是出了事故赔些钱就完了……”
“我们常年在外边打工,不知道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父母,一到了晚上,就看着小孩的照片流泪。我们真的盼望孩子就在我们身边,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像我们这样五娘的父母有这样的期盼。”
责编:赵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