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2007两会视厅
专题:《一丹两会信箱》――CCTV两会特别报道
CCTV.com消息(东方时空):
主持人(敬一丹):打开信箱,心里既有期待,也有猜测,像留守儿童这样的话题,什么人在关注,多少人在关注,人们的关注点都是什么呢?在网上我看到有一位网友有这样的留言,他说“我们常年在外面打工,不知道有多少像我们这样的父母,一到了晚上,就看着小孩的照片流泪。我们真的盼望孩子就在我们身边,不知道天下有多少像我这样无奈的父母有这样的期盼。”
现在回想起十年前我刚做政协委员的时候,也曾经关注过流动人口,那时主要关注流动人口中的青壮年。后来几年,就是在九届政协的时候我曾经提过一个建议,就是要关注流动人口背后的女性。不知不觉之间,在男人、女人的旁边又长成了一代流动人口的孩子。这些孩子有的随父母,走到了城市边缘,有更多的孩子呢留在了乡下,在乡下他们分散在一个个村庄,一个个家庭,更不容易被人关注到。面对着留守儿童这个群体,我们可以从多个角度去认识,比如我们从经济学的角度观察这个现象,可以是一个说法。从社会学的角度,从教育的角度,都可以给出它的说法,今天我们的话题呢,我们想从心理健康的角度。有一位乡村教师给我们写信说,“我最发愁和担心的就是一些父母常年在外打工的学生,由亲戚寄养的留守孩子。这些孩子成绩大多很差,最让人揪心的是他们孤僻、脆弱,无法与人正常交流。一旦辍学,他们更像是脱缰的野马,难以约束。”
我在四川采访的时候,曾经采访过很多农民工,他们说对自己留在乡村的孩子最担心的不是他们的温饱,而是他们的心理。
好,我们看看我们的镜头所反映的留守孩子。
四川邛崃夹关镇草持民村小学有在校生141人,其中45%属于留守儿童。十岁的杨雪莉,父母在北京打工,自从5岁起,她就和爷爷奶奶生活在一起。
记者:平常就你们两个人?
奶奶:啊。
雪莉带记者来到了她父亲贷款修建的新房。新房建好后,他们一家三口还没来得及好好住上一顿,为了还清贷款,父母又开始外出打工了。
记者:你回到这个房子里来,爸爸妈妈都没在,就是一个空房子,你还想回来吗?
杨雪莉:想。
记者:你想回来做什么呢?
杨雪莉:把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让爸爸妈妈回来看到。
记者:那字自己写的?
杨雪莉:嗯。
记者:杨雪莉,郭荣美、杨照军。那是谁?
杨雪莉:我爸爸妈妈和我的名字。
记者:你爸爸妈妈不在家的时候,是在想爸爸妈妈写的字吧?
杨雪莉:嗯。
而同一所小学二年级的学生罗德明性格内向,几年前罗德明的父亲外出打工,遇车祸死亡,后来他的母亲为了生活,又离开他去城里打工。现在罗德明虽然和爷爷奶奶住在一个院里,但却自己单独住一个房间。平时回家后,罗德明要喂养母亲留下来的两头猪,性格内向的他总喜欢一个人到外面去打游戏,很少和其他小朋友玩耍、交流。
记者:你心里高兴的事,让你生气的事,你会跟谁说呢?
罗德明:没跟谁说。
记者:跟奶奶说吗?
罗德明:没有。
记者:跟妈妈说吗?
罗德明:没有。
记者:跟老师说吗?
罗德明:没有。
记者:那跟谁说呢?
罗德明:谁都没有。
记者:高兴、不高兴都搁在自己心理呀?
罗德明:嗯。
记者:不想跟一个人说吗?
罗德明:不想。
记者:你有没有特别高兴的事,特别想让别人知道?
罗德明:没有。
记者:那你有没有特别不高兴的事,也想跟人说一说,说完了心里头就舒服一点?
罗德明:不想。
记者:有没有不高兴的事?
罗德明:有。
主持人:看着真让人心疼。刚才这个短片,我们的演播室有一位观众和我们一块儿看了,是特殊观众。我们请来的人大代表刘明华。
这些孩子在看您起来,可能跟您挺近的,四川的孩子,离重庆很近,可能这样的孩子您在重庆也接触过?
全国人大代表 连续三年提交留守儿童议案 刘明华:对,因为近年来我比较关注的是孩子的事,尤其是“两会”之前,这次到重庆南川、垫江、四川临水等地做了调查,和一个课题组。这里面也遇到了刚才电视片中间类似的孩子。总的来看,他们比较孤僻、内向、封闭。我这里有一个照片,在垫江调研的时候,有一对姐弟,父母是在外面打工八年,长期不在。这个孩子我们实际上跟他感觉到,跟他接触的时候感觉到有一些内向,包括拍这个片子,拍照片都非常费力,他好像没有跟外面接触的一种能力,非常不配合,叫做。拍完之后,弟弟又哭了一场,为这样一种行为感到很大的压力,和正常的孩子,明确感觉到缺少一种交往的能力,心理上有一些问题。
主持人:我想发出这样的声音,不仅仅是我们面前的人大代表刘明华,还有很多政协委员和人大代表这几年陆续发出这样的声音。
人大代表 汪春兰:像目前这个留守儿童,他不光是他的成长问题,而更为重要的是心理一系列反映问题。心理的问题出现在哪里?一个是冷漠,一个是自卑,还有一个是对他人不太信任,这是一种。将来延伸一个道德问题。道德问题,长期得不到家庭良好的教育,得不到父母的爱,他老觉得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人大代表 司敏:这些孩子的心理疾病如果不能很好地解决好,将来可能会影响到他走入到社会中间,影响到他跟别人的沟通,那么他的生活,甚至对他将来,这个孩子的家庭都会造成一些不良的影响。
人大代表 徐永光:留守儿童的心理问题非常容易导致他们的行为失范,有的时候会有一种攻击性的行为。现在在未成年犯罪当中我,很大一部分是留守儿童。有一个省的少管所里面调查,50%的未成年人犯是留守儿童。而留守儿童本身的总数实际上整个不到未成年人的10%。
主持人:好,我们听到了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的声音。现在留守儿童这个群体的总体状况到底是什么样呢?就光是有多少人数都有不同的说法,我们也了解了一下,做了一个初步的统计,我们来看一下。
现在我们国家农村的留守儿童有一个说法是占2000万,占农村儿童的18%-22%,刘老师,您觉得这个数字和您所了解到的……
刘明华:是这样,如果按照全国的农村孩子来算,大概是20%左右或者10%几。但是重要的是所谓留守儿童概念,应该集中在几个劳务大省,尤其是西部地区。以重庆、四川为例,比如重庆,留守儿童的比例肯定占农村孩子的50%左右。
主持人:我在四川采访的时候,走进一个学校,一个班一个班的调查,到四、五年级,高年级的学生,我们一问你们有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的吗?那些孩子已经有对话能力了,他们就问你是问他们出去打工有时候回来呢,还是总在外面打工呢,还是爸爸妈妈双方都出去打工呢,我说凡是出去打工的都算,然后班级的同学,几乎百分之百的同学全都举了手,几乎每个农村的孩子父母都有出去打工的经历。我们看到这个数字,可能是全国平均的数字,像人口大省远远超过这个数字。如果按老百姓人之常情来说,孩子和爸爸妈妈在一起,那是天经地义的。而且从一个普遍现象来说,好像在中国的历史上,有这么多孩子,这么长时间的离开父母,又不是因为战争和动乱的原因,太罕见了。
刘明华:对,这是中国当代社会出现的一个非常奇特的现象。本来留守孩子这个现象实际上是世界性的,它不是中国才有的。在亚洲、菲律宾也有很多,但是中国这个群体实在是太庞大了。
主持人:又集中、又普遍。
刘明华:对,主要是这样的,隔代教育。父母不在家,一般都会托给他的父母,爷爷奶奶。我调研一个孩子,历史二中,他们的留守孩子里面,67%是爷爷奶奶管,然后还有30%多一点是给亲戚。给亲戚肯定是不太好管的,管严了,担心家长有意见或者孩子有意见,实际上不可能管得太严,爷爷奶奶管的话,那就是我们说的隔代教育,里面的问题很多。本身家庭,父母不在,缺少温情。温情对一个人的成长实际上是很重要的。没有温情,他的心可能变得比较硬。
主持人:很淡漠。
刘明华:对人情,对情感可能是比较淡漠的,就会出现一些问题,比如他不能够和人交往,长大了之后不能够融入社会,甚至可能就会产生一种对立情绪,和这个社会,和人群。
主持人:甚至有敌意。是吗?
刘明华:就是这个问题。
主持人:我在四川另外一个村庄曾经问过一个孩子,说你们长大了想做什么,我根据以往的采访经验,孩子们会很有想象力,比如说长大想当老师、想当医生,想当飞行员等等。但是村里的孩子都告诉我说我长大想打工。
刘明华:这是一个导向。
主持人:这是他们看得见的未来。您连续三年为这些留守儿童发出声音,三年,恐怕从题目上就能反映出您思路的变化,第一年是什么?
刘明华:第一年应该是一般性的呼吁,呼吁社会关注留守儿童的问题。第二年比较具体,希望从农村寄宿制学校来加强对留守孩子的管理。
主持人:第三年呢?
刘明华:今年希望推广一种代理家长制的经验,同时政府跟进,把这个工作做得更好。
主持人:在今年的“两会”上,代表委员都在关注着这样的群体,我们来了解一下。
人大代表 汪春兰:我建议学校能不能它的教育部门把学校的老师,把这些孩子组织成留守分队,在学校里组织起来,使他自己在集体生活中找到自我,找到家庭,甚至缺乏的亲情由老师来弥补。
人大代表 司敏:现在这个社会为了解决留守儿童问题,为了解决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问题,也采取了很多措施,但我觉得最根本的措施还是能让孩子能跟父母在一起,现在解决这个问题最关键的问题是打工人员所在城市的政府,必须要采取有效的措施,能够解决孩子的上学问题。
人大代表 徐永光:留守儿童的现象现在一时不能马上解决,怎么办呢?我这次在会议上的提案,就是要求政府加大对寄宿制学校的投资力度,让留守儿童能够在寄宿制学校里生活。那么寄宿制学校可以把留守儿童集中地进行管理,同时在他们的学习辅导,还有心理关怀方面,学校能做很多事情,可以弥补由于家庭教育缺失带来的不足。
主持人:我想在“两会”期间,会上会下的声音是有一种交融的,不光是“两会”的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关注着留守儿童,其实有很多专家一直在关注留守群体。我们看一些专家的说法。这是共青团四川省委书记李佳,她曾经这样说过,“要建立健全农村留守学生监护教育体系,建立社会、学校、家庭三位一体的监护教育网络,健全留守学生档案和关爱帮扶措施,完善社会化服务体系。积极发展农村寄宿制学校”。
这位是共青团安徽省委副书记张永,他的观点是“寄宿制学校、代管家长和留守小队三种模式,对解决留守儿童问题有一定的作用和推广价值。推行三种模式,需要一定的经费投入。只有采取中央和地方财政分级负担的办法,才能保证工作顺利进行”。
这位是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中国农民工子女研究课题组”的王文忠,他说“在大型建筑企业等农民工较为集中的单位开展青年农民工的心理干预及亲子沟通指导工作。而且在试点省份开展农村留守儿童的心理干预工作。”这些说法您认同吗?
刘明华:都认同,而且正好是我这几年在关注和不断在提出的一些内容,尤其是三位一体,家庭、学校、社会。
主持人:在您的各种主张中,您觉得哪个是最便捷的,能够比较快的见效的方式?
刘明华:现在我的认识是这样,应该还是以学校为主体,辅以代理家长制,我认为基本上抓住了学校和社会两端对孩子进行关注的比较好的方案。
主持人:现在有一些地方已经开始实行代理家长了,没实行的地方,可能很有一种了解的愿望,怎么实行的?比如说代理家长的物色,什么人来充当?
刘明华:它首先是义务性质的,自愿、义务,一般从基层算,就是一个镇,党委行政里面的工作人员,干部和工作人员,还有一个是老师,镇的学校的老师,还有村的干部和有能力做这个工作的一些党员,还有些社会上的有识之士,他可能不在这个村,不在这个镇,在县城里面,包括一些企业家他也愿意管一管。
主持人:这种做法并不需要政府和有关部门投入?
刘明华:对,目前是不需要政府投入。但是我在调研的过程中间,我认为政府应该跟进,就是我们要给他设一个门槛,哪些人能够做代理家长,因为他毕竟是起监护的作用,对人选要有遴选,同时他完不成任务应该退出。我们知道,政府工作如果没有一个强有力的部门专门做这个工作,纯粹是义务性质的,有些时候很难落实,所以我倡导政府跟进。
主持人:大家可能了解到了,现在面对着留守儿童这样的群体,国家也有一个举措,就是成立了全国留守儿童专题工作组。我们采访了这个工作组的组长,也就是全国妇联书记处书记张世平,我们听听她的说法。
全国妇联书记处书记 张世平:对于儿童来讲,对于成长当中的未成年人,他们需要家庭的亲情,需要父母的关爱,需要家庭的呵护,这是一个根本问题。父母外出,不能够在一起,这是最根本的问题。要解决这个问题,从根本上解决他们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问题,这就要解决两个方面的问题,一个就是要让这些留守孩子能够进城,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在城市的教育、卫生等等各个方面,户籍管理上能够给他们提供这样的平台。另外还有一个方面,这些孩子在输出地,我们怎样能够通过当地发展经济,能够缓解劳动力外出的压力,给城市带来的压力。使这些劳动力能够就地消化,在当地解决,这样就不会使太多的父母都走出去,有很多可以在当地和孩子生活在一块,这两个方面的作用都要发挥。
主持人:这个工作机构是由14个部门组成的,我们就可以想见,我们面对一个孩子、一个留守儿童的时候想到一条一条线,千针万线都要往这一个针眼儿里头穿,都要落在一个孩子身上。就您看,面对着这些不能等的一天天长大的孩子,我们短期该做什么?中期该做什么?长期怎么为他们设计一个未来?刚才我们所谈到的代理父母、寄宿制学校,这种关爱,社会各阶层的关爱是属于我们眼前要做的。
刘明华:这次我还带了另外一个建议,就是我现在向国家建议,让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教育券,可以根本上解决教育资源的配置问题。比如我是农村孩子,我在重庆长大的,按照现有的政策,教育经费到了重庆,但是我的父母在广东打工,我在广东上学,国家不可能把这个钱给我。所以我如果有教育券,假设这个成立的话,这个钱就可以带到广东去,这样对流入地的这个学校是公正的,同时他也有积极性。如果不这样做,钱到了我所在地,但是让另外一个城市增加负担,对他也是不合理,同时没有积极性。我想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思路之一。
主持人:远期呢?
刘明华:第一,同城待遇,我走到哪儿,我的孩子能上学。同城待遇有一个资源分配的问题。再下来,可能我们国家经济发展了,走到哪儿都不存在这个问题,走到哪儿都能上学,各地都有义务的财力支持这些孩子上学。
主持人:今天我们在这儿谈留守儿童这个话题,可能有的观众就说了,我身边并没有留守儿童,也许他不知道该做什么来帮他们,您能给大家提个建议吗?
刘明华:那就是多给我们的农民工一些尊重,对他们的孩子多一些关注和关爱,愿天下的孩子健康成长。
主持人:好,谢谢您。我们这个话题谈完了,但是又觉得言犹未尽。广东湛江的小义说,“让所有的留守孩子都远离孤独、寂寞和无人关爱的痛苦,和同龄的城市孩子们一起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
责编:赵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