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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社8月5日内罗毕新媒体专电(记者金正 武笛)丹麦作家凯伦·布里克森在《走出非洲》的开篇写道:“我从前在非洲有个农场,就在恩贡山脚下。”作者笔下的肯尼亚恩贡山很美:山脊连绵悠长,群山掩映着四座主峰,有如静峙的碧涛直刺长空。
在恩贡山海拔两千多米的洛鲁佩难民运动员训练营里,有一群来自南苏丹等地区的难民,今年一直在为里约奥运会冲刺训练。
图为7月7日,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附近一座训练营,难民奥林匹克运动队南苏丹选手詹姆斯·尼安杰·希安杰克(右二)、保罗·阿穆通·洛科罗(右三)参加训练。(新华社记者孙瑞博摄)
2016年的奥运会上将有一支特殊的运动代表队,他们不代表任何国家,却代表着全球6000万难民。
战争、逃难、离别……当这些运动员回顾自己的过往时,更多是这样的记忆。而这一次,他们终于有了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跑出非洲。
【“跑是唯一的信念”】
6月3日,国际奥委会公布了由10名难民运动员组成的史上首支难民奥运代表团人员名单。这些运动员在里约奥运会期间将与其他国家和地区代表团成员同场竞技。国际奥委会主席巴赫表示,这些难民运动员的参赛将唤起全世界对于难民问题的关注。
在奥运开幕式当天,这支代表团将高举五环旗,在东道主巴西代表团之前倒数第二个出场。如果运动员获得奖牌乃至金牌,运动场将升五环旗,奏奥运会会歌。
这10名运动员从43人的大名单中选出,奥委会根据平时训练成绩、个人经历,以及是否拥有联合国确认的难民身份等,来敲定最终的参赛名单。
肯尼亚是长跑冠军的摇篮,也是一些世界知名田径运动员故乡。所以,国际奥委会在3月宣布组建历史上首个难民奥运代表队之后,就将目光投向了这里。
图为7月7日,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附近,难民奥林匹克运动队南苏丹选手詹姆斯·尼安杰·希安杰克(右二)参加训练备战里约奥运会。(新华社记者孙瑞博摄)
从6000万难民中选出43人,再从43人当中挑出10人进入到奥运史上的首支难民“梦之队”,难度可想而知。
一年以前,安吉丽娜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还有机会参加奥运。
在2015年8月的一次选拔比赛中,安吉丽娜脱颖而出。两个月后,她如愿进入了难民运动员训练营,并成功地拿到了43个候选席位中的一席。
她只有8个月时间完成从业余跑步者到专业运动员的蜕变。除了每天跑步,安吉丽娜还要与2000多米高海拔地带的稀薄空气对抗。“我从没有想过自己最后能不能入选,我唯一的信念就是——跑!”
经过半年多的训练和期盼,安吉丽娜成功入选难民代表队。同样幸运的还有来自同一训练营的4位南苏丹跑步运动员及世界其他地区的5位难民。
【“没有苦难是不能承受的”】
汽车晃了半小时才开出内罗毕市区,一进入恩贡镇,路况就变糟糕了很多。从大路拐上一个泥土小道,又连续拐了两次,才在一个院子前停下。
院子很小,四周被平房围出一块地;记者迈着小步丈量,不到40步。地上长满草、坑坑洼洼,边上还有两棵树,中间用挂绳晾着几件衣服。这里真的是训练营吗?
“他们出去跑步了!”训练营工作人员看出记者的疑虑,喊道。
记者一行来到运动员的训练场所,满以为会是一条塑胶跑道,没想到眼前只是一条普通的乡间小道,汽车从运动员身边快速驶过时会扬起漫天的红土。
图为7月7日,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附近一座训练营,难民奥林匹克运动队南苏丹选手安吉丽娜·娜达·洛哈利斯(右)训练后与训练营经理杰克逊交流。(新华社记者孙瑞博摄)
一群充满活力的田径运动员,没有时间欣赏恩贡山的美丽风光,而是全神贯注地进行训练。海拔2400米,赤道下的耀眼阳光,跑步并没有那么容易。
这时,迎面跑来一位女运动员,就是安吉丽娜,今年22岁的她将赴里约参加女子1500米的比赛。宽额头、高颧骨、身材高挑。她说,“我们每周一三五会去距离训练营一公里的体育场训练,二四六就来这里跑步。每天训练两次,时间不定,因为要看天气!”
记者问,在这样的跑道上跑步会不会很伤膝盖?安吉丽娜脱掉跑鞋,露出粗糙的脚底板,“来到训练营以前,我甚至没有跑鞋。”
训练营条件简朴,三人一间的宿舍、一桌六椅的餐厅,活动室墙上挂着一台小小的电视,摆着一个杠铃和几个哑铃。“早饭是面包配奶茶,中饭是米饭和豆子,晚饭则是乌咖喱。”安吉丽娜说,简陋的训练环境反而坚定了她的毅力,“多年难民营的生活经历让我明白,没有什么苦难是自己无法承受的。”
安吉丽娜告诉记者,她从小就要做很多杂役,其中一项就是到离家很远的地方给奶牛挤奶。“如果走,我花上一个小时;跑,可以节省半个钟头。”
也就是从那时起,安吉丽娜发现了自己跑步的天赋。
【“我要跑出非洲”】
“妈,你挡住我的镜头了!”
只见一位和安吉丽娜年纪相仿的男运动员从她身旁冒了出来,对着记者的相机挥手。安吉丽娜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儿子了?
原来,这位“大儿子”叫耶什,21岁的他将参加奥运会800米项目的比赛。耶什是整个训练营的“活宝”,喜欢称呼其他运动员“爸妈”,平日里寡言的安吉丽娜也经常被逗得合不拢嘴。
也只有在和同伴们在一起的时候,安吉丽娜脸上的笑容最多,因为他们有着一个同样的标签——难民。
15年前,因内战被迫从南苏丹逃到邻国肯尼亚,安吉丽娜再也没有见过父母。战争毁坏了整个村庄,饥荒肆虐……这是安吉丽娜对故土仅存的记忆。从那时起,她就生活在肯尼亚卡库马难民营。
“我要跑出非洲,我只想证明给全世界,难民也可以参加奥运,”安吉丽娜说。
在安吉丽娜看来,如果在奥运会上获得奖牌和好成绩,这份荣誉不只属于被迫离开的故土家园,“还属于代表和平的奥运精神,属于全世界所有的难民!”
图为7月7日,在肯尼亚首都内罗毕附近一座训练营,难民奥林匹克运动队南苏丹选手詹姆斯·尼安杰·希安杰克(左)、耶什·普尔·比尔(中)、安吉丽娜·娜达·洛哈利斯结束训练后休息。(新华社记者孙瑞博摄)
“他们是希望的信号,”训练营创始人洛鲁佩女士告诉记者,难民奥运代表队是想向全世界的难民传达希望的信号,他们没有被遗忘,他们的梦想还有人在乎。
假如真的有幸在里约奥运会走上领奖台,你觉得父母会在电视上看到你吗?沉默了一会,安吉丽娜的眼角有些湿润,“我不知道,我只记得他们住在南苏丹很偏远的地区,那里没有电视……”
“但我……我希望有这个时刻!”她最后说道。
就在记者采访后一周,南苏丹总统基尔领导的苏丹人民解放军和效忠于副总统马沙尔的部队发生冲突,造成270多人死亡、数万人流离失所。
当我们想联系安吉丽娜时,却被告知她和另外四名南苏丹运动员已经一同转移至另一个训练场地,和肯尼亚国家队员们一起进行最后的封闭式训练。我们不知道,安吉丽娜知道她的家乡又发生武装冲突时又会作何感想。
有人说,《走出非洲》写的并不是走出非洲,而是缅怀失去非洲的历程,缅怀那片土地上的农场、土著、狮子、山羊……也许,同样的,对于安吉丽娜而言,她的心永远在非洲,永远“跑”不出那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