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潘小平

　　奶奶，现在，我已经进入皖西南的大别山腹地。汽车在宽阔而平坦的公路上飞驰，窗外群山连绵。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您和爷爷戎马一生，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走过了那么多的河岳山川，却仍然念念不忘自己的家乡！金寨这个小小的县城，究竟有着怎样的力量，成为您和爷爷一生中魂牵梦绕的地方？

　　在您和爷爷的谈话中，几乎每天都会提到金寨县城，在这里，人们把它叫做梅山镇。这是一座美丽的山城，周遭峰峦叠翠，清清史河逶迤着穿城而过，每一片叶子都在风中尽情地飞扬，还有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在不知什么地方，婉转歌唱。山区阳光照耀下的这座小城，美得无以诉说。徜徉其间，我难以置信，这就是爷爷向我描绘过的那座血与火的小城，那个赫赫有名的将军县吗？

　　踏进金寨县历史博物馆，是早晨的9点多钟，阳光从高大的窗户上照进来，给那面乌黑的石壁，染上一层耀眼的金光。在这面石壁上，刻着一行行的字，那是先烈们的姓名。

　　读着那一个个过往的名字，看着那一张张逝去的面孔，我被震惊住了，他们的面孔是那样年轻、光洁，眉宇间尚有稚气。在这些照片和画像的下面，注着烈士们的生卒年月，当我一张一张照片看过去的时候，我会忍不住在心里计算他们的年龄。他们中最小的才17岁。那时我不知道，17岁的他，是在硝烟炮火中穿行，青春才刚刚绽放，一颗冰冷的子弹，就呼啸着夺走了他年轻的生命。他这一生，都永远永远定格在17岁了。

　　在午后的静寂中，我一个人走进不远处的烈士陵园。爷爷生前曾多次梦见自己来到这里，和他昔日的战友把酒言欢。而今青山依旧，爷爷已逝。四周杳无人迹，一座座坟丘连绵不绝。树叶在风中絮语，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久远的故事，有悲凉的气息，从墓园中穿过。

　　爷爷的许多战友，就长眠在这里，他们牺牲的时候，都很年轻。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里非常难过。虽然，对于那场逝去的战争，我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我来到这里，它的残酷程度，仍然出乎我的意料。有那么多年轻的生命，在战争中消陨了。他们有的留下一幅照片，有的留下一幅画像，有的只留下一个姓名；还有一些人，甚至连姓名也没留下，就如同这石壁的末尾，大片大片的空白。

　　奶奶，在这块空白的地方，我站了很久很久。

　　天空—天天蓝了，云彩一点点淡了。满山的桂树郁郁葱葱，隐隐的，远处的山坡上有歌声飘来。那是我从小就熟悉的《八月桂花遍地开》的调子啊，我心中有一丝什么被唤醒，仿佛一下子回到了童年时代。奶奶，还记得吗？当我还在襁褓里时，您就每天哼着这首歌哄我入睡，它热烈而充满了大别山气息的旋律，夜夜进入我的梦乡。

　　奶奶，我现在到的地方，是金寨县的果子园镇，多年以前的那个秋天，时任佛堂坳小学的校长罗银青，就是在这里，创作了脍炙人口的《八月桂花遍地开》。

　　那想必是一个绚烂的日子，空气中弥漫着丹桂的清香，对面山坡上一声递一声，有悠扬的山歌传来。红32师胜利进入大别山的情景，红旗飘飘、群情激昂的庆功大会，撞击着罗银青的心扉，他想我为什么不能用这曲调，创作一首新的歌曲，歌颂我们伟大的红色政权？

　　一首完全属于红色苏维埃的歌曲就这样诞生了，《八月桂花遍地开》一经传唱，就深受当地群众的喜爱。1932年秋，《八月桂花遍地开》随着红四方面军一路辗转传入川陕，很快就唱遍了大半个中国。这首歌优美的旋律长久地在共和国上空回荡。从它诞生到现在，已经流传了整整75年。

　　夕阳渐渐沉向地平线，那一刻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桂树在暮色中模糊了轮廓，桂花的香气却分外清晰。在艰苦而漫长的战争年代中，金寨，为了中国革命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先后有10万英雄儿女参加到革命队伍中来，他们中的大多数，为了新中国的建立牺牲了自己的生命。

　　这一数字，深深刺痛了我的内心。

　　天地俱寂，偶尔，会有一两声狗吠，和一两声尖锐的鸟鸣，打破长夜的宁静。漫山遍野的桂树，散发出一阵又一阵芬香，将八月的金寨小城，笼罩在一种特定的情境里。那是一种与革命和红色有关的情境，奶奶，您知道吗，沉浸其间，在今晚、在此刻，我和您，我们祖孙两代的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贴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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