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关日暮是何处?
央视国际 2004年11月05日 16:15
周六看了一个法国纪录片——《博物馆里的动物》,觉得法国的纪录片和中国的不一样。
动物园的动物和博物馆里的动物不一样。动物园里的动物是动物,是活的;博物馆里的动物是标本,是一张皮,虽然很漂亮,但只是一张皮。
福柯说:“所有的知识都与残忍的本质形态具有联系”。博物馆是对人进行教育的地方,让人开阔视野,了解自然。看着栩栩如生的标本,可能对动物更加热爱。但当你知道了标本是如何制成的后,你可能不再感兴趣,还会不舒服。对大多数哺乳类动物,如大象、老虎、长臂猿、猴子来说,标本只是一张皮,蒙在里面的是同样形状的木头模子;皮要先用盐或者其他的化学制剂处理一下,不要腐烂。如果有什么地方不太美观,就用胶泥填充或用胶水粘贴;眼睛是用玻璃球做的,目光炯炯,但视力是零,看来死不瞑目说的是这些动物。
生命之所以可贵,因为它是真实的,不管丑陋与否;用皮装饰起来的生命,再华美、再动人,也失去了生命最初的意义。
标本的意义是再现?是还原?那再现、还原的是什么呢?是一张真皮?许多人的衣服和鞋都是真皮的,有区别吗?
动物园本不是动物的家,家不该是铁笼呀?博物馆也不是死去动物的栖息之处,生已艰难,死为何也不堪?
动物只是动物,如果把人也做成这样的标本,恐怕很多人不能接受,这是人道和兽道的区别。尼采发现,西方道德违背自然,毁灭了生活,取消了存在的特征,阉割了人性。这个观点如果对动物的身前与身后来说是也是很正确的。
导演菲利贝尔说,他拍片之前不去想要表现什么,要传达什么,一切要在拍摄过程中了解和解决。在巴黎博物馆东区的标本馆搬迁的过程中,菲利贝尔先生是怎么想的,怎么思考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说出来的,肯定是和当时的过程是有差别的。
法国是电影的故乡。法国只有电视和电影的区别,没有故事片和纪录片的差别,这就是传统。《博物馆里的动物》没有被拍成科普片,拍成了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不好的影片有不好的理由,好的影片自然也有好的原因。
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是否是菲利贝尔先生要表达的原意,但我想纪录片不存在误读,因为对不太确定的东西可以任意发挥和理解。
有些事情我们是真的只愿意看到皮毛,而不愿意花费更多的时间去探寻事物的本质。《电影手册》的主编傅东先生批评了《微观世界》和《迁徙的鸟》,说是装饰画,是插图,而没有真正地去表现被拍摄的生命,因为可能创作者压根也没有打算要走进这些动物,它们的目的不是用本质去感动观众,而是用美丽的画面去打动观众。这种观点当初我们做节目时没有想到。
晚上看的另外两个短片,也是反其道而行之的。《世界的记忆》(1956年)和《尼斯景象》(1930年)是黑白片,后一个是默片。我不知道有没有人拍过北京图书馆,如果拍,该怎么处理,那是导演的事情。但《世界的记忆》拍的是法国国立图书馆,说的是知识对人的压迫,汗牛充栋的书海确实造成了人的紧张和不安,画面和音乐是焦灼的、匆忙的,构图压抑,人在书籍面前显得很被动。
《尼斯景象》反映了城市的细部和形形色色的人,有点调侃,有点讽刺。这两个片子都很短,只有22分钟。
当然也有长的,《浩劫》9个多小时,朗兹曼的。我们和屠导进去的时候,已经放了六个小时了,也就是看了最后三个多小时。必须承认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就从长度来说就是,因为现在也没有人打算去拍这么长的影片,所以一位日本导演说,这是把对电影的爱推向极至的一部作品。这部片子好像没有解说(傅东先生说有些语言没有意义)。因为没有从头看,我不能说看明白了。但老头和观众交流的时候,他最后说的话我是听懂了,他说他的片子是完成了一个葬礼,在奥斯威辛、特布林卡等集中营死去的无数犹太人变成了焚尸炉的青烟,什么都没有留下,这部片子是为他们做的,结构就是一座坟墓。
坟墓把生与死隔开,把家园与归宿隔开,把过去与未来割开。这些都是纪录片绕不开的主题。
《S21》是另一部反映坟墓的影片。红色高棉搞大清洗,200万人死于非命。S21是金边的一个集中营。人进去每天只让喝两小勺稀汤,反正不是自己死,就是被处死,男女老幼无人能幸免。该片用超乎寻常的冷静,大师般的深沉简练,讲述了地狱的故事,没有控诉,只有讲述。该片没有解说,没有字幕,只有几小段音乐,导演是柬埔寨裔法国人里蒂·潘。
故乡、他乡,前世、今生,诗人可以追问,“日暮乡关何处是?”而那些死去的人呢?他们的乡关究竟在何方呢?
《S21》最后一个画面:黄昏,废弃的牢舍,空空荡荡,一阵风吹来,团雾状的尘土扬起······
在写完这篇短文后,看到了的一段话,我认为这是对我的以上看法的补充
克劳德·朗兹曼在谈到《浩劫》的开场镜头时说;“不是静止镜头,而是随着一只小船慢慢移动的全景镜头,小船缓缓行驶在波兰的一条河流的平静的水面上,船上那个叫西蒙·斯来伯尼克的人唱着歌,这只船在影片刚开始时就把我们载向世界的边缘,经过地狱之门,进入死亡之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