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网消息(记者/杨绎霏 杜安琪 姚抒廷 撰稿/阚纯裕):春节的饭局上,亲戚家4岁的孩子拆开了周粥给的红包,周粥感觉头皮一阵发麻,后悔专门挑选了有可爱图案的款式,红包里装着她塞进去的200元压岁钱。
央视网《新闻+》记者对各地网友的采访显示,200元是一个比较受欢迎的红包数额,但周粥知道,家里经济状况比较好的成员会把压岁钱涨到1000甚至2000元。“有人给很多,就显得大家不一样。”周粥看到一桌十多个人都在笑,她决定埋头吃饭,装作浑然未觉。
周粥家在湖北,每年压岁钱预算在四五千元不等,当收入缩水的时候,包红包的积极性也随之下降,“亲戚的小孩一年就见一次,平时也没有交集,就感觉没必要每年都给。”但在父母的劝解下,还是不得不准备好红包,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团圆饭变成了一项走亲戚的“任务”。
红红火火的压岁钱,贯穿在中国人生生不息的家族史中,编织着我们关于春节的独家记忆。
“孩儿压岁讨铜钱,快乐真如天上仙。”对于孩子们来说,压岁钱是年味的一部分,拿到长辈们给的红包,意味着迎来一年中最富裕的时刻。不论是给自己买零食玩具,还是分给长辈略表心意,抑或是由父母代为保管,都是在经济独立之前为数不多的“数钱”体验。
但对成年人来说,压岁钱似乎少了一丝美好,多了一点压力。压岁钱这一收一送间,浓缩着一个人的社会性成长。人们如何面对红包问题,也映射出复杂多样的观念差异。
大多数受访者对央视网《新闻+》记者表示,自己是在工作或婚育后开始为晚辈准备压岁钱的。西南财经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冯华认为,不管是以年龄、结婚、生子还是经济独立为标准,开始给长辈、晚辈准备压岁钱都意味着一个人的独立,也是承担家里经济责任的一个标志。
来自贵州的王亮是2023届毕业生,还没毕业就有小朋友追着她要红包,工作半年多的时候迎来了春节,她将第一次以“社会人”的身份给出红包。她为此做足了准备,“大寒”前后,给小朋友们买好的衣服、玩具已经陆续到货。
王亮把礼物的选择权交给了孩子们,“他们挑的时候也开心,得到的时候也开心。”看到小朋友们拿到礼物后跑来回馈零食,王亮突然间感觉自己长大了,“小的时候我收到过压岁钱,从一个收的人变成给的人,这也是一种轮回。”
其实,为了让小朋友们实现心愿,王亮在背后做了很多努力。她原本打算在元旦辞职,但为了攒够压岁钱预算,又坚持工作了两个星期,“赚钱就是为了花的,给压岁钱只是一种花钱的形式,但谈恋爱、旅游也都要花钱,我不会为了给压岁钱省下这些开销,解决办法就是工作。”
家在内蒙古的常丽则感受到一丝压力,从首次给压岁钱只要准备一个红包,发展到现在每年一千多元的固定支出,她概括为:“出大于入。”遇到不太熟的亲戚带着孩子来家里拜年,尽管她也会包上100元的红包,但心里却不太情愿,“这种不熟的亲戚来的越少越好,因为我们家没有小孩,钱只出不进。”
同样是已婚未育,贵州的张婷压力更大,“男方有十来个侄子侄女,每人要给500元,女方也要给八个晚辈每人准备200元的红包,算下来压岁钱高达八九千元。”旅游预算没有了,过年红包反而成为负担。
冯华意识到,压岁钱的传统寓意在渐渐走样,她概括为:“当大人们比面子拼钞票,孩子们也开始比谁拿到的压岁钱多,当我们给祝福标价,压岁钱不再美好,变成了经济压力与利益交换。”
“最低给100元,关系亲点200元起步,最多要给1000甚至是2000元”,娜娜有点犯难,“三四线城市工资比较低,过年给压岁钱再买点礼品,一两个月的工资就没有了。”碰上多孩家庭,情况更加复杂。娜娜家只有一个孩子,“收的没有送的多。对方有心的话会多回礼,要不然就会有点吃亏。”这样精打细算的红包交换,让她觉得“没太大意义”。
已经退休的刘阿姨形成了一套成熟的“红包观”:结婚的份子钱需要在随礼本上写明,每个人都能看见,不能给太少,别人给5000元,自己就得拿一半,给压岁钱的压力就小一些,根据家里的情况来,一年就一回,图个喜庆热闹。看到月薪2000多元的邻居小赵因为拿不出压岁钱被亲戚明里暗里地讽刺,刘阿姨摇摇头,“他媳妇才刚上班一个月,小孩又要上幼儿园,当面说人家多尴尬啊。”
还在创业的石威对记者表示,自己已经看开了,“心甘情愿给压岁钱,给得起就给,给不起了明年再给,不攀比,尽力而为。”
对于需要给别人压岁钱的成年人来说,广东大概是最理想的过年地。在这里,给红包被称为“派利是”,比起金额大小,好意头更加重要。黎莉小时候的压岁钱从5元起步,现在发展到10—20元,除了亲戚之间的往来,她还收到过领导给的“意外之喜”。
娜娜对此高度赞同,“小红包十块钱就好,十全十美,或者大家提前打招呼,都不用给压岁钱。”
这样的观念也在回归旧时传统,其实,最早出现在汉代的“压祟钱”就不以额度论英雄,只是一种铸成钱币形状的玩赏物,以红绒绳编起四枚方孔钱制成“方胜”,铸上“长命百岁”“去秧除凶”“万岁千秋”等吉祥语,背面印上龙凤、龟蛇、双鱼等祥瑞图案,下垂流苏,寄托的是“压岁祈福”的美好祝愿。
常丽希望压岁钱只在关系亲密的家人中“流通”,即使会让人囊中羞涩,但节日的气氛值得期待。
冯华呼吁让压岁钱重归仪式感与祝福。一项美好的过节礼俗,应该与压力和计较划清界限。如果能让铜臭味少一些,祝福会不会显得更珍贵?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周粥、常丽、张婷、石威、黎莉、娜娜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