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是完整的,皮肉干白,贴在骨头上,衣服见风后就成了布片,到处飘散。”南关村农民张执信,清晰地记得他看到张之洞尸体时的情景。此时,尸体刚刚被红卫兵造反派从坟墓里挖出来。
造反派小将们高歌凯旋,围观掘墓的人也渐渐离去,张之洞和三位夫人就这样被暴在南皮县郊荒芜的坟场。“有些小孩子去那儿玩耍,凑过去拨弄拨弄,一会踢两脚,一会又把尸体扶起来靠在院墙上。”
坟墓被掘一个星期之后,后来曾担任南皮县作协主席的王玉良出于好奇前去观看,只见张之洞的尸体半躺半立在墓穴北边的壁上,“有如生人”,甚至皮肤还有弹性,“坟坑四周尚有一片片的黄色破布,一位夫人的尸体保存较好,但另两具尸体已经骨骼化了。”
1990年代,双庙村近80岁的农民张秀红告诉子女,当时,她看“四爷(张之洞行四)尸骨很可怜”,曾拾起地上的破布给盖上。
岂止是张之洞的坟墓——道教圣地老子讲经台及周围近百座道馆,朱元璋的皇陵石碑,海瑞的坟,张居正的墓……都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口号声中被砸毁。
“祖宗”是汉文化最为重要的概念之一,祖坟及其附属建筑成为传统文化与世俗文化的交汇点,而对一个人的最大侮辱就是挖其祖坟。但在当时的掘墓狂潮中,这件事儿根本不算什么。多年以后,也是红卫兵的张氏族人张厚谦回忆起来,无奈地说:“我属于反对掘墓派,但挖的时候,我正在北京,被他们一帮人‘抄后路’了。”
1978年之后,许多历史记忆开始复苏。
随着研究的深入,洋务运动又在学者的争论中发生了一次形象转换。这一次,洋务派被认为是“中国从封建社会走向资本主义近代化的开端,也是中国从闭关自守走向改革开放的开端,应给予一定的历史地位,不宜一笔抹杀。”而被扣上了“汉奸、刽子手、卖国贼、买办”等大帽子的洋务派代表人物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等人,“现在应该实事求是地评价其功过是非了”。
“张之洞在湖北”、“张之洞与中国近代化”学术研讨会陆续召开。1998年8月,全书正文299卷,附录6卷,达790余万字的《张之洞全集》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
几乎与这股文化复潮同时,经济大潮也席卷而来。全国各地兴起了“文化搭台,经济唱戏”。1990年代,张之洞的照片及其墓志铭,开始出现在南皮县印刷的精美画册上的显要位置。而张之洞则成为了南皮这个欠发达县的“文化名片”。
1993年春,南皮县政府在张之洞墓地上重新堆了坟。同时,成立“张公园”筹建委员会。“张公园”规划占地500余墓,需投资3000万人民币,而当时南皮县全年经济收入不过2000万。
当年10月4日,是张之洞逝世84周年,南皮举行了大型公祭活动,著名心理学家、张之洞的孙女张厚粲也在被邀请之列,她看到这个“张公园”的规划后提出,“县领导的意图是积极的,不过我看有些庞大,投资三千万啊,县财政收入一年才两千万,如果计划落空如何向世人交代?我看是否先建一座张公纪念馆,十几万元足矣,以后慢慢求发展。”但建议没有被采纳。
而这种价值,其实从张之洞逝世后的近百年里,每到文化的关键转折点,就会被不断提及。1927年,国学大师王国维投湖自尽,文化巨擘陈寅恪为其写下挽诗,“当日英贤谁北斗?南皮太保方迂叟。忠顺勤劳矢素衷,中西体用资循诱”,在悼念亡友的同时,重新评价了晚清新政和张之洞的价值。他甚至还公开宣言自己“思想寓于咸丰同治之世,议论近乎湘乡南皮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