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大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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央视国际 2004年08月27日 15:25
作者 潘小平
天就要亮了,像往常一样,山梁上这片黑黝黝的松林,只有鸟儿在歌唱。夏季早晨清新的长风吹过大别山,松树的针叶上,跳跃着星星点点的晨光。就在太阳跃出地平线的那一刻,一支队伍出现在山梁上。早起打柴的孩子,惊奇地看着这支疲惫然而整齐的队伍,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他们更不知道,这支队伍已经连续十多个小时没有休息、没有吃饭了。他们的到来,将揭开解放战争史崭新的一页。
那是哪一天?他们是谁?我都模糊了。傍晚的阳光悄悄爬上图书馆的窗棂,照在我面前的资料和照片上。抚摸着面前的这些文字,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难忘的战争年月,回到那片浸透了血与火的土地上。多少年过去了,大别山,十二万队伍,一些战争的场面,常常在我的梦中出现。总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血管里奔涌激荡,让我的心不得安宁。那绵延的大山,那苦难而光辉的岁月,还有战友们年轻的身影,已经深深地融入到我的记忆中了。
我看见,长风掠过高高的山岭,战士们背着简陋的背包,怀揣着解放全中国的希望,在高山大河间全速奔跑。那时的邓政委正当壮年,穿一身自制的灰土布军装,站在山梁上,神态坚定而安详。如果还活着,我们的老政委,今年整整100周岁。57年的岁月,一眨眼就过去了,可57年前发生的一切,好像就在昨天。
在我的晚年,我经常出入图书馆。而当我还是一个年轻的战士,跟随刘邓首长突破敌人的重重包围,千里跃进大别山时,我并不十分清楚我们这一行动的战略性意义。我那时还不知道,我们挺进大别山的十二万人调动了蒋介石的十三个整编师的兵力,极大地减轻了陕北中央的压力。占据大别山,就可以东慑南京,西逼武汉,南扼长江,瞰制中原,掌握战争的主动权。
1947年6月30日,我们深夜渡过黄河,渡河之后,形势变得凶险。丢了骡子丢了马,把车也烧了,首长就和我们一起,靠两条腿赶路。黄泛区的泥浆子,比胶泥还粘脚,每走一步都很困难。 从几十里黄泛区走出来后,人人的身上、脸上都糊满了泥浆,没人能认得出其中的两个人,就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刘邓首长。
我们不敢停留,在刘邓首长的带领下,冒着枪林弹雨渡过了汝河,又一夜强行军,赶在洪峰到来之前,渡过了淮河。到了这个时候,大家才松了一口气,一上岸,不觉眼前一亮。月亮升上来了,大地沐浴在皎洁的月光里,不远处是静谧的村庄。我记得,那是刚进8月,到处是流水潺潺,秧苗青青,而我们这些北方来的战士,竟然不认识那就是水稻。踏上又湿又滑又狭窄的田埂,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在水田里,摔一个"骑马跤"。行军变得疲惫而艰苦,南方的秋天蛇多虫多,经常出来伤人,使我们的夜行军更艰难了。邓政委很着急,想了一个办法,让我们每人手里拿一根棍子,这样既可以在夜间探路,又可以打草惊蛇。这以后走起路来,就安全多了。
从突破黄河防线到现在,还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们这支12万人的队伍,就奇迹般地进入了大别山,一夜之间,将战争从黄河以北引到了长江流域,向南推进了1000余里。这其中的甘苦,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千里跃进大别山,使战争的总体格局,彻底改变。
大别山以广阔的胸怀接纳了我们,站在高高的山岭上,放眼远眺,大山像波浪一样在脚下汹涌起伏,山风中带着草木的清香。那时候,我们还没有料到,进入大别山以后,我们将会面临更加复杂严峻的局面,付出更为惨重的代价。
前线指挥部就设在一个山坳里,几间低矮的茅屋,阴暗潮湿的土墙,墙角长满青苔。周围野草丛生,傍晚,蚊子"嗡嗡"地轰鸣着飞进茅屋,偶尔会有野兔或是田鼠,飞快地从门前窜过。初进大别山的部队缺少供给,战士们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有一回,我好不容易做了一碗红糖米酒鸡蛋端给邓政委,他还舍不得吃,那时候,刘邓首长有时一天只能吃上一顿饭。饥饿、疾病加上敌人的围剿,很多战友就这样倒在了大别山的土地上,再也没有醒来。从大别山出来时,我们的队伍只有六万多人。他们留在照片上的,是永远年轻的笑脸。
棉衣是大家自己动手做的,买来土布,用草木灰、锅底灰染色,然后自己裁剪,自己动手缝制。做出来的棉衣很单薄,也很难看,抵挡不住大别山冬天的严寒。邓政委的棉衣是和他警卫员一起缝制的,警卫员拿惯了枪的手,现在来拈小小的钢针,不是戳了自己的手,就是轫不上线。邓政委眯起眼睛,一针一线地缝着,给他做示范。深秋的风,吹得单薄的门扇簌簌作响,我推门进去,正好看见这一幕,鼻子顿时就酸了。正是傍晚,四周的人家开始做饭时,邓政委的棉衣缝好了。
炊烟一缕缕升起,混着山间的薄雾,在山谷间流动。战争间的短暂安宁,特别让人感动。
在我们驻地的附近,有一所小学,叫"列宁小学"。小学的房子很破旧,墙壁因为年久失修而暗淡发黄。那是一个傍晚,在军事地图前站了一整天的邓政委,走进这座以伟大领袖列宁命名的小学校。首长坐在门槛上,点燃了一支烟。抽完烟后,他在那张空烟盒上,写了几句诗。诗的最后几句是:"铲除独裁,紧跟共党,天下太平,国富民强。"这张小小的烟盒纸,直到部队离开大别山,还一直贴在列宁小学的门上。正对着列宁小学的校门,是一棵很老很老的树,树干虬劲,枝叶繁茂,当朗朗的读书声响起,树叶会沙沙歌唱。
不知这座列宁小学,如今还在不在了?
当1948年的第一缕阳光,出现在指挥部对面的山梁上时,屋顶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早晨的太阳慷慨地照耀着大别山的山山水水,阳光下万事万物都生机勃勃。太阳一点一点升高,远山一点一点清晰,这时,金寨县下楼房村的一间普通民房里,亮了一夜的松明火,在太阳爬上窗棂时,黯淡下去了。邓小平推门走出来,忙了一整夜的他,眼圈有点发黑,眉宇间透着疲倦。记得随后,我和他一起,来到结着冰花的小溪旁,用冬日大别山寒冷的溪水,洗了脸。
我们的邓政委,立刻就变得容光焕发。
那一刻的大别山,分外静默庄重,山山岭岭撒满了阳光。几万年风雨冲刷的山体,显露出青褐色的强健的筋骨,那里面深藏着的,是一代伟人的坚强么?
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收尽了余晖,图书馆要关门了。我收拾起面前的资料,发现了毛泽东在谈到千里跃进大别山时说的一段话:我们虽然提出了打倒蒋介石建立新中国的口号,但是如果没有三军挺进中原,没有刘邓的千里跃进,我们的12月会议是不敢开的,这个口号我们也是不敢提的。我把这段话摘录下来。
回想起那段光辉的岁月,回想起战斗在大别山的日子,我感到深深的自豪。而我的生命中,也有什么东西,永远地留在了那片绵延不绝的大山中,让我不由自主地,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追寻和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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