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勇采访
央视国际 2004年06月11日 18:32
主持人:你为什么想起去凤凰呢?
祝勇:以前介绍凤凰的文字和图书比较少,那么我们对凤凰最初的印象基本都来自沈从文的小说。沈从文几乎用一生的时间来写凤凰,那么凤凰的风土人情、一些人文地理,包括他的一些情况,在他的小说里全部有很多的体现。那么,沈从文在中华世纪文学史上有很高的地位,这地位在很大程度上跟凤凰这个地方,与我们主流的这个世界的差异性有很大的关系。就是我们觉得凤凰是一块非常神奇的土地,而且完全是在我们日常生活经验之外的这样一个土地。所以我们对它就特别向往,包括我自己也是这样。就是从80年代开始,我就开始读沈从文的作品,那么就是说对凤凰的有一些知性、感观上的一个印象,很想去看看。但是因为介绍凤凰的文字比较少,再加上个人经验的一些原因,包括凤凰具体在什么位置都不是特别清楚,但一直想搜寻这样一个地方,就逐渐看一些史料。然后很想亲自去看一下,那么就是看以后,觉得有一个很大的感受,就是我们经常就觉得有的时候看沈从文文字,觉得他有很多想像的成分,很多唯美化的成分,甚至觉得他有一些魔幻现实主义的东西。因为那个世界里发生的一些事情好像不是很真实的,这种感觉经过了他非常有想像力的一些处理,一些魔幻现实的感觉。那么到凤凰后呢,就觉得并不是在说他,沈从文在这里边有很多的加工,当然这个表达跟沈从文个人的这种天才有很大的关系,但是凤凰确确实实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这样神奇的一个土地。
主持人:你到达凤凰以后,发现凤凰是个什么样子呢?
祝勇:到达凤凰以后,发现凤凰这个地方,是一个交通比较封闭的地方。这样的话,它内部是一个完全自足的系统,对外它比较封闭,外面的人很难进去。那么从历史上来讲,凤凰也是一个重要的军事阵地,原来他的名字叫镇筸。它是处在汉族主流的这么一个文化版块,和苗族边疆的文化版块衔接的这样一块地方。再加上它地理环境的影响,它的军事价值非常大,所以自古以来,凤凰这个地方战争不断。有的时候,汉族这个文化版块冲击,把它向边缘推进;有的时候,苗族这样的文化版块反弹,它属于不断摇摆的这样一个文化中心、文化交接带的一个地位。所以它就有两面性,一方面,它是一个非常自足的系统,它内部有一个运行的机制和文化体系;再一个,它是在文化衔接带上,使它处于一种漂泊不定的状态。所以就是这种矛盾塑造了凤凰的这种历史和文化。比如说多侠客,这个地方侠客非常多,这就跟它的历史渊源有很大的关系。
主持人:凤凰的特有的历史和文化,一定造就了特有的凤凰人的性格?
祝勇:战争不断,也培养了湘西人比较重义轻生死的这样一个性格。他们很多人把生死看得不是特别重,而是把一些,用今天的话讲叫生活质量、或者是追求唯美的这种东西——比如说追求爱情、追求事业、追求道义看得非常重。他们对于生死这些东西看得不是特别重,因为他们几代人、无数代人都是在这个刀尖上过来的。在沈从文的一些小说里面,包括他的一些散文里面也有这样的描写。所以说他从小就耳濡目染的,都是在这种生存底线上生存的人们。
湘西人比较豪放,某种意义上还受了江河的影响,凤凰城有一条河,就是沱江。沈从文很多文字里也有描写,描写沱江非常得美。在这个封闭的、大山环绕的这么一个封闭的区域之内,唯一与外界沟通的渠道就是这样一条河。这条河对于凤凰人是非常重要的,是他们了解外部世界、和外部世界相联系的唯一的渠道。那么在江上生活,除了从军、做侠客以外,在江上生活是凤凰年轻人的另外一种生活方式——就是他们做水手。水手沿着沱江,可以一直到达洞庭湖。洞庭湖是一个贸易集散地,从那儿可以走向更加广泛的世界。所以他们对外的世界,打开眼界,除了行军打仗以外,就是在江上。但是这个江也同时风险非常大,因为江水咆哮,那种落差是非常大的,再加上当时航行的设备和那些船只条件比较的简陋,那么在江上生活实际上也是一种生活冒险。但他们是年轻人,他们都义无返顾。为了生活,也是为了寻求一种更好的生活方式,他们不是行军打仗、就是从军,就是到江上去谋生。那么江上这种大起大落的这种人生也造就了湘西人这种非常豪放的性格。所以沈从文能够从湘西这样的一个弹丸之地,走向北京、走向中国、走向世界,跟湘西人这个整体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实际上,沈从文从凤凰到北京也是一个很大的一次冒险。他是把他湘西人的那种性格,带到北京,而且影响了他的一生。
主持人:可很多与沈从文有过交往的人说他很内向呀?
祝勇:从表面上看,包括过去跟沈从文有过一些交往的一些人认为:沈从文给人非常内向、非常温柔的这么一种感觉,不是很强硬的,像他湘西的前辈的那样一种性格。但实际上这仅仅是他外在的一个形式。沈从文的内心里边有他非常刚性的成分在里边,就是果决——为了理想不惜代价的这样一个成分,这个可以说是凤凰人的一个非常明显的一个特点。
主持人:现在有很多人到了凤凰,就留下不走了。你能告诉我们凤凰是以怎样的魅力吸引了这些人呢?
祝勇:实际上在凤凰那个地方非常小,要是说从旅游的角度来讲,可能有个三、四天的时间就足矣了。但是体验那种古老的宁静,我在那儿呆了20多天仍然舍不得走。而且我听说现在很多人都是在纷纷地往凤凰去,而且有的人就在那儿安营扎寨、就不走了。
我觉得凤凰它之所以吸引我们,可能是有这样的一个因素,就是我们中华文化有很丰富的多元性,或者说是异质性。就是一种文化系统和另一种文化系统之间有着很大的差异,当然它内在的也有联系。所谓联系就是一种能够引起共鸣的一种感觉,或者是感受,那么差异就是
它在文化表现形式上可能会有很多不同的地方。比如说吊脚楼就是一个很大的凤凰的异质性的一个特点,这个特点在其它地方并不是很多。在贵州的某些地区也有这样的吊脚楼,有些地区是依山而建的,但是凤凰的吊脚楼基本上是依江而建的。因为江河是凤凰与外部世界联系的一个主要的渠道,也是当时最主要的一个交通系统。当时凤凰的所有重要的一些建筑房屋都在江河的边上,江河边上是山,没有平地,没有办法建住房,那么他们就发明了吊脚楼
建房的这样一个形式。一些船就可以直接地停在吊脚楼的边上,在船上跟在吊脚楼里的人就可以对话了。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对于今天的人来讲,可以说是非常传奇的,所以就是这种文化的异质性,或者是这种差异性,越是明显,越是具有魔力和吸引力。那么从时间的角度来讲,我们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依据来体验古老的生活方式了。因为时代的变化非常迅猛,包括十年以前的东西我们都很难见到。由于凤凰是一个相对封闭的文化系统,它几百年都没有发生过太大的变化,那么我们进入凤凰,就等于是进入到一个古老的时间当中。所以很多人都是怀着对过去的那种生活方式的一种向往而来。当然过去的这种生活方式,我们不能简单地用落后来形容它,它有很多和谐的成分,有很多美好的成分在里边,这种和谐包括人与自然的和谐、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和谐关系,在当代社会生活当中,也不是说很容易能够体验得到的。
另外一点就是凤凰本身,它有一个文化的稳定性在里边。就是在这几百年当中,甚至一千年的历史长河当中,有很多因素会使凤凰发生变化,甚至是毁灭它。比如说是其它文明系统的进入,包括以军事的方式进入,以经济的方式 ,以其它各种各样的方式进入,但是凤凰它一直是保持着比较稳定的这样一个体系,它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实际上在民国以后,现代文明就已经开始进入凤凰,等于说凤凰它现在比较稳定的这样一个文化体系,并不是因为它对外面的世界不知道,或者是它抵抗一些现代的文明,而是它能够容纳,它能够接受和吸纳现代的一些文明成果,同时保持它自足的一个运转系统。所以我觉得凤凰这个土地,在所谓现代文明的冲击之下,它能够找到自己的立足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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