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子·老情歌
央视国际 2003年06月19日 10:34
作者 刘湘晨
我的家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每年的风季从年初开始,一直吹到五月间也不会停。弥漫的风沙中,庄子和去远方的路变得模糊。这时候,爷爷却表现出他渐入老年之后少有的清醒,很多年前无数风沙弥漫的情景又在眼前。他拄着拐杖走出去四下了望,伸出手在风中挥动,似要抓住什么。我知道什么都不会有,只有能打疼手的沙粒儿和随沙子灌进嘴里的咸涩味道。
爷爷实在太过于年迈了,年迈得已说不清自己的年龄,唯一最常做的事是领着他的重孙子们去村旁的古城。八十年前,也许更久远一些,古城边儿上是爷爷的爷爷们最早建起来的庄子,通过庄子的一条大道尘烟密布,南来北往的驼队绵延不尽,大道边儿上一汪涝坝水清澈见底,涝坝边儿上有一个漂亮姑娘拎着陶罐舀水,那是我爷爷当年第一眼见到的奶奶,从此,我家庄子四周的戈壁滩上总有个人拽着驴车唱歌,据说就是听了这首歌,奶奶最终才嫁给了爷爷:
六头牛,七头牛,
都是咱家的牛。
牛尾巴,晃悠悠,
姑娘的辫子光溜溜。
天上的老鹰飞得高,
我用我的网来捉。
我的情人最漂亮,
舀碗水蘸着喝。
爷爷一生的大半时光都在沙漠中挖土盐。夏天的沙地能打馕,没鞋穿的爷爷很羡慕驴蹄子不怕烫,他只能把装馕的布口袋垫在脚下,走一截儿在脚底下垫一会儿,最后捱到大路上。天黑的时候,临近庄子,四下野地里就会听到爷爷唱的那支老情歌,奶奶渐已堆起皱纹的额头就会闪闪发亮,起身重新燃起灶火,给爷爷再温一温一壶浓酽的苦茶。在爷爷的阅历中,每次往庄子里赶的路成了他人生唯一的履历,一头儿牵着一生的辛劳,一头儿牵着辛劳一生所要奉献的庄子和庄子里的奶奶。
奶奶的故去是爷爷的一生的大不幸。从此,他再也没有喝过大半生都喝的苦茶。在我们新建的庄子里,爷爷经常迷路,面对家人突然叫不出名字,他越来越多地去老庄子,久久呆在那儿,絮叨无数絮叨过的故事,任人怎么劝他也不肯回去。老庄子在夕阳下很美,四周撂荒的地里长着梭梭,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苦茶味儿,这个时候,爷爷迎风伫立,木然的脸上有两行浊泪,爷爷在夕阳下成了庄子里老墙的一部分。
如今,家族中的大部分人已陆续从老家迁出,永远告别了矗立在沙漠边缘的庄子,只有爷爷不肯走,风中伫立的爷爷和老庄子默默相望,默默相守,还有那首老情歌不时在耳边响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