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 友
央视国际 2003年06月18日 11:11
作者 于德北
我欠了老皮一笔债,我知道,这笔债我无法还清。
老皮是我的朋友,他和我一样喜欢文学,老皮写诗。那年春天,我的小说获了省级奖。奖金虽然不算丰厚,但它足够我偿还以前因生计而积压下的那些借贷。那天,一领完奖我就跑向邮局,把奖金分成三份,寄给三个曾生活在我身边如今又去了天涯海角的朋友。走出邮局,我轻松异常,口袋里剩下十元钱,一张巴掌大的纸币,它真正地属于我。有时,一个人拥有十元钱也是十分快乐的。我将阳光扯在手里,然后,又乘公共汽车来到为我提名的那位编辑的单位,我对他说:“今晚我请你吃顿便饭”,编辑笑了,点点头。我这样做绝没有半点的虚假,在我最困难的时候,这位编辑不止一次地帮助过我,我想感谢他一下,没有什么地方过分。我们在一起吃过很多次饭了,当然,每次都是他花钱,所以,这次我强调是我请他。
就在傍晚的时候,老皮头发蓬乱地找到我。老皮在长春一家地质学院读书,我们因搞文学而相识多年。老皮的家在农村,他是他们那一带唯一的一个做成大学问的人。老皮的诗曾一度风靡全国,可他和我一样,也许因为挥霍,也许因为仗义,也许因为其它别的什么原因,他活得也很清贫。
老皮马上毕业了,他在等待分配。老皮暗然地对我一笑说:“祝贺你,我们握握手。”我说:“没什么。”他说:“一身轻了。”我说:“轻了。”他没接着说下去。沉默了好长时间后,他才又讲:“我想回老家一趟。这几天,心里总像有事,不知家里会发生什么,等上班了怕就没时间了。还有钱吗?”这是我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很多时候,这句话是怎样滑出双唇的,我们都无法意识到。我是说,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还有钱吗?”我问,“没了”他答。我一下子很窘,脸腾地涨红,心怦怦地跳了起来,放在内衣口袋里的十元钱也缩紧了似的,一动不动地靠着我,我知道,自己紧张了。我看了老皮一眼,他正低头看着地上的某个东西,我使劲扯了扯整齐的衣襟。“早来一步好了”我说,“没事”,他说。我看了一眼天,为了掩饰什么,老皮也看了一眼,无声无息地转过身去。老皮走了。好远好远又回过头来说:“我今晚车走。”老皮疲惫的身影走到街头才折向左边,我挥了挥手,我撒谎了。
我没过多地想这件事。晚上我和那位编辑如期去吃饭,我俩坐在西安桥头夜市的一张圆桌旁。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俩吃了两盘鸡爪、一盘豆腐干、一盘骨架、四瓶啤酒,我记得那天晚上,我们的消费十元钱远远没够,那位编辑对我说,算了,还是我请你吧!他宽容地掏出二十元钱交给摊主。我们歪歪斜斜地踏月而归。
第二天,颁奖会结束,大家散伙回家,我也回到我宿舍。我依旧没有过多地想老皮。我以为老皮不久便会写信来,他每次回家都是这样,慵慵懒懒地写几个字,道一声平安。这次没有。
又过了几个第二天之后的某一天早晨,我的房门突然被人用力推开,另外一个熟悉我也熟悉老皮的朋友,既惊慌又悲痛地告诉我,老皮死了。老皮无票乘车,乘警抓他时,他跳车了。
我蓦地呆住了。好久,一颗泪滴流过我的面颊。我知道,老皮的车费钱只需九元七角。我把那张还没来得及花掉的十元钱拿出来,划根火柴烧了。从朋友迷惑的眼神里,我知道这个秘密现在只有我一个人收藏着,只有我一个人了,老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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