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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越仇恨的天空

央视国际 2003年06月16日 16:59

  作者 曾莉

  10年前,一架抵港的客机在重庆机场附近爆炸,我成了不幸的女人。本来打电话说3天后才返家的丈夫不知为何搭上了这班飞机。我只觉得眼一黑,刻骨的悲伤和喧天的恸哭都被昏厥掠去。现在想来,那几天已到了人生的冰点和极限。

  我的躯体行尸走肉般,在航空公司殡仪馆间忙来忙去,魂却去了别处。几天不思饮食和无法闭眼。我陡然从一百多斤枯瘦成薄薄的一张纸。毫无依靠地在重庆大雾弥漫的日月里飘来飘去,可我不知道,命运的深渊中,更大的不幸正悄悄的向我逼近。

  首先是我从遇难者名单中发现了一位大学同窗的名字——徐蔷。她和我是在师范读中文系时同住一寝室的同学。她早年丧父,62岁的老母又患了老年痴呆症,这些不幸加上她自身的境况不好,使她变得极度忧郁。念于同室之谊,我曾让她到我家来玩几天,但我万万没想到在这短短的一周内,她与我丈夫会发生那样的事。在我呼天抢地的痛哭中,她狼狈地逃逸,郝兵则跑在我面前,涕泪并流地扇起自己的嘴巴,请求我原谅。我原谅了丈夫,因为我深深地爱他。

  大约是丈夫逝世后的两个月,家里的门被一陈急雨般的敲打轰开。门外是一位抱小孩的女子,二十岁左右,穿着属于刚进城不久的农村人的样子。她气喘吁吁,语无论次地讲起:半年前住在十八楼的一对夫妻请她带孩子,两个月前他们去北京办事,说好一星期就回来,谁知两个月了,杳无音讯,留给她的钱早已用完,她和小孩已三天靠最后半包奶粉果腹了。实在没办法,她根据男主人丢在家里的一张身份证复印件,按上面的地址找到这里来,她猜想这里该是男主人的父母家……

  她还在絮絮叨叨,我一望她手上抱着的小孩模样就明白了一切。刹那间,野兽般的咆哮从我嘴里发出,面容也变得狰狞可怕,因为她被我一声“滚”的怒吼吓得颤颤发抖,怀中的小孩也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关上门,我真正感到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了。曾倾心相爱的人竟如此恶毒而圆滑地欺骗了我,自己还能够去相信和怜悯什么吗?上帝啊,你是否也要把我锻打成恶毒的女人,教唆我去以牙还牙?!

  在悲伤和仇恨中我捱过了难忘的1988年。

  转年春节,大学同寝室的另一位好友来拜年,她小心翼翼地提起那个敏感的话题。好友说,其实徐蔷与我丈夫后来的发展,许多同学都有所闻,她还专门去劝诫过,丈夫当时拉住她恳求,只要不告诉我,一定痛改前非,与徐蔷一刀两断。她叹了口气,说,只是那小孩太可怜,没人收养,被送到福利院时还不到两岁,一天到晚只是哭,瘦得像个小猫。

  第三天,我办事路过那所福利院,突然就产生了去看看那小孩的念头。小女孩果真像一只弱小的小猫,蹲在一张双层床的下铺。工作人员拿了一盒什么药过来,一边给女孩涂抹一边说,嘉嘉太可怜了,她身体弱,动不动就生病,你看背和屁股全是针眼;你说那些当父母的可恶不可恶,没本事养,就不要生啊!我们也想给嘉嘉找户收养她的人家,来了好些人一看她病怏怏的,都不肯收。这位大姐,你是嘉嘉的亲戚吧?你若心肠好就把她带回去。我被工作人员的话吓了一跳,忙推开小女孩的手气冲冲地说,你搞错没有,她关我啥事。我逃避瘟疫似的从福利院跑出来。

  说来也怪,连续几天,睡梦里都见到小女孩对我笑,像一轮新鲜的太阳那样朝我纯洁无瑕地笑。女孩的笑容,如过滤器将我阴郁的心情滤得宁静,滤得单纯。其实,我是很爱孩子的,只是支持郝兵攻读硕士才把做母亲的梦压抑了这么久,我万没想到自己的牺牲却成全了别人的丑恶。在一种复杂的心态中,我又去了几次福利院。

  4月的一天我又去看她,嘉嘉高烧40度躺在床上,两腮烧得痛红,一看到我,小手无力地攥住我喊声阿姨,两行热泪就流了出来。对生命的珍爱之情,猝不及防地淹没了我。是啊,孩子是一株生命的嫩芽,经不住风吹雨打,更承受不了人间的痛苦和委屈,她只应承受呵护与爱。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泪也流了出来。嘉嘉懂事地用滚烫滚烫的小手轻轻地为我擦拭,嘴里喃喃地说,阿姨莫哭,你头痛的话,嘉嘉去喊医生来打针,嘉嘉打针不哭,你也不哭。我一把抱紧孩子,如万箭钻心,那瞬间,嘉嘉就是我十月怀胎生来的亲骨肉。

  我收养了嘉嘉,做出这个决定前,我辗转思考了几天几夜。嘉嘉在这个世界上真正是没有一个亲人了,郝兵是独子,他的父母已经在5年前相继去世。我知道这个决定对我一生意味着什么,它是一种战胜,战胜外在,战胜自我。

  以后发生的事情比我预料的严重的多。就在我领养嘉嘉几天后,大学几位要好的同学心急火燎地赶到我家,一位女同学趁我没注意悄悄把嘉嘉带到隔壁房间,撩起她的衣服仔细查看有无瘀血、创伤,另一位男同学转弯抹角绕了半天,吞吞吐吐地劝我去看心理医生,原来他们认定我心里变态了,要拿嘉喜来折磨,来实施报复。

  我打报告申请调到离城市更偏远的一所中学去,搬家那天,我上上下下指挥着搬运工,守“摊”的事则交给刚刚3岁的嘉嘉。她懂事地坐在一堆衣服里,一步也不乱跑,手里还死死抱住我的大相框,说不能把阿姨摔烂,看她认真的神态,身心憔悴的我多少有一份安慰。

  我一直不敢告诉家人嘉嘉的真实背景,但年迈的父母虽然心地善良,却像嗅出了嘉嘉身上的什么,一开始就对嘉嘉非常冷淡。本来我想在家里找到支持和依靠,结果却落得个雪上加霜,我有了再把嘉嘉送回福利院或另送人家的念头。

  有一次,父亲老泪纵横的劝我趁年轻再找个人,他们哪里知道,女儿不但对婚姻失去了信心,甚至连死的念头都有了,我已心力交瘁,看不到生活中的一丁点亮色。我从父母家赶回自己的家已是深夜12点过了,老远就看见窗户亮着,打开门便见猫在门边的嘉嘉,睡梦中她小脸上还挂着两道泪痕。第二天,我问她为何不上床睡觉,嘉嘉说,我等阿姨,我怕没人给你开门。我紧紧地搂住自己生命里的这个奇迹,冥冥中似乎有个声音在呼唤:留下她吧,她会成全你的。

  以后的日子,我和嘉嘉相依为命,彼此慰藉。我知道,经过苦苦的挣扎和搏击,我已飞越了仇恨的天空,爱的天空更广阔,它使我如火中的凤凰,完成了自己的涅槃。

(编辑:费溢群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