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洁的背影
央视国际 2003年06月05日 11:25
作者 浪一
四年前,我是一个专门替父亲开夜车的"的哥"。他开白天,我开夜晚。曾经我是多么知足而惬意地逡巡在这都市的夜里呵。没上大学,没有工作,没有女朋友,没有母亲那生活中曾有的唯一约束。
我的醉鬼父亲身上,小丘般凸起的肌肉如今也松弛了。我不会弹钢琴,不会说英语,更不会什么电脑。可这一切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会开车!悲伤的时候,我把车开出城外,在狂飙的速度中,打开音乐尽情地吼叫发泄;欢喜的时候,专门找漂亮女孩搭车,操着蹩脚的普通话与她们聊天,到了——替她们打开车门,还分文不收……
日子就这样在车轮卷起的尘烟中一天天流走。可有很多怅然若失的时候,我莫名地想到“妈妈”。有个妈妈该多好啊。可我从记事起,我的醉鬼父亲便不止一次地告诉我:我妈死了。
一个夏天,天气非常热,许多人直到傍晚才肯出门,所以开夜车的生意特别好。开了半夜的车,决定在这个连路灯也没有的僻静小巷,抽支烟歇一会儿。我闭了大灯,打开收音机开始吞云吐雾,突然我发现有一对母女,搀扶着经过我的车向前走去。那女孩口里不时柔柔地安慰着呻吟的母亲。女孩着一袭素花裙子,
如天使般消失在黑暗里的时候,我那干涸粗糙了近22年的心突然地浸润了。
已经是深夜11点多钟了,我迅速打开大灯,为她们照亮前程。就在她们快走出巷口的时候,我一踩油门追上她们。我拉开车门,对那女孩说:“去医院吗?我送你们,不要钱。”那女孩望着赤着上身的我满脸惊异,我忙套上背心,结结巴巴地说:“相信我,我没有妈妈。”
我一直陪着她们,直到凌晨3点钟,我才把她们送回那条小巷深处的家。
那个叫小蓉的女孩下车时,一定要付给我钱。我几乎是求着对她说:“小姐,你让我尝一回给妈当儿子的滋味好不好?”透过灯光,小蓉的脸美丽而苍白。我把烟盒一把扯开,写上我的呼机号,对她说:“你妈有事,随时呼我。”
大约一个月后的一天,小蓉终于呼响了我的呼机。我救火般飞车赶到,小蓉的妈妈已经昏迷在床。我和小蓉把她抬上车,赶往附近的陆军医院急救。6个小时漫长的等待中,小蓉哭了又哭。我从她的哭述中,才知道这个女人,原来并不是她的亲生母亲。
这个离过婚的不幸女人,其实只是她的初中语文老师,因为小蓉没有母亲,她便一直像母亲一样关怀着她。小蓉的父亲几年前去世后,便干脆认了这位郑老师做母亲,两人相依为命一起生活到现在。郑老师因为患有严重的白内障和心脏病提前退休,而小蓉这时正在大学念2年级。
小蓉如惊蛰的小鸟,倚在我的肩头在医院的长椅上睡了,而我的心却悲伤而黯淡。如果小蓉不是这般如诗如画的女大学生,我一定会发疯似地追她,用我一身的气力和热血呵护她,然后与她一起侍奉这个病弱而善良的妈妈。可我只是一个鄙俗的“的哥”,在这两个善美的女人面前,我只配打开那扇朝北的车窗,遥看天上那母亲般圣洁的月亮,数那美丽爱情星斗。
一个月后,我开车帮小蓉把郑老师从医院接回到她家时,我执意把她一直从车上背到床上。我突然被她桌上用相框嵌住的一张小孩照片惊呆了——天啊!这张照片竟和我周岁时照片一模一样。在这张放大的照片的右上角,还有一张郑老师抱着这个小孩的小合影。我的头一下子大了起来:莫非?莫非?……我一把将小蓉拉至屋外的车上,我问她:“小蓉 麻烦你告诉我,郑老师以前有一个儿子吗?”小蓉说:“有的,还跟你同姓哩。她以前的丈夫是一个长途汽车司机,后来被单位开除了,两人离婚后,那男的从不让她见儿子,他搬家后就在也见不到儿子。她每年到了儿子生日那天,总是要大哭一场。”
我发疯似的把车开到家,像一头粗暴的小牛一样,把在家中酣睡的父亲唤醒。
我狂怒地向他吼到:“你告诉我,告诉我!我妈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你好很心呀!你让我做了20多年没妈的孩子,让我和你一样活得粗俗、没用,我恨你呀!”
那几天,我像疯了一样,一个客人也不拉。到了后半夜,便把车悄悄开到小蓉的屋前,一边放音乐一边哭。我是多么想推开这道门去认我的亲妈呀。可是小蓉的话像刀子一样逼退着我,让我无法积聚勇气。
妈妈常对小蓉说起我,说我说不准会像她一样能写一手好文章,说朱自清为他的爸爸写了一篇《背影》,三毛为她的妈妈写了一篇《背影》,我的儿子如果跟着我长大,也一定会为我写一篇《背影》的。
妈妈呀!您的儿子不仅不会写文章,甚至连高中也没有读完。如今只是一个因为打架,身上留下有累累伤痕的“的哥”。一个如此不肖的儿子突然失而复得,
这会是您苦难的生命中最悲哀的一页么?
整整半个月我没去那条小巷。小蓉呼了我,见面时,她对我的消瘦和远离一样的惊诧。我说:“小蓉,我决定去北京。”小蓉急切地问我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
或者做了什么别的蠢事。我说不,说只是去读书,为了写一篇叫《背影》的文章给妈妈,以儿子的名义。小蓉在知道全部真相后,哭了。“等你写出你的《背影》时,我嫁给你。”
此后的3年,我在北京的鲁迅文学院做了一名旁听生,我发疯似的地读啊写啊。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被我朝圣般虔诚地请教过。妈妈的《背影》始终像圣母的召唤,导引着我卑微的心灵。在我26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遥想千里之外的母亲,又在捧着儿子的相片哭泣。那一刻,我的文思如千年的古泉,终于冲透岩层喷薄而出,我终于颤栗着,一字一泪地写出了我的《背影》。文章的最后一句是:妈妈呀,虚掷的青春悔过,才惊觉26年来缺失了对您背影的顾盼啊!
就在北京一家电台决定播出我的《背影》的前一天,我打长途电话告诉了已经参加工作的小蓉,并让她告诉妈妈这个喜讯,小蓉在电话里高兴得哽咽了。
我盼归的心像海帆一样,被风灌得饱满而深情。我终于可以无愧地跪在我的母亲面前喊妈妈了。我要让她听我深情的《背影》,让她在我和小蓉琴瑟合鸣的音乐中,听我们一起唤她“妈妈”,我要她的晚年如锦似霞的幸福美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