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日记》系列之二《喀里巴拉》
央视国际 2003年04月07日 16:38
作者 刘湘晨
一场风能吆着石头像撒出去的羊群,这样一个地方却有一个让人惦记的地名:喀里巴拉。喀里巴拉的意思是孩子留下来的地方。
我与米尔札老人约定在这一年春牧的时候相见,不知道老人给没给我采摘这一年刚开的苜蓿花,不管带到什么地方去,那种鲜灵的紫色会让人蓦然悟到高原神秘而野艳十足的一面。
我与米尔札老人的相识缘于他带我去看一片火山喷发地。
高原上的牧人追着草情走,落脚就是家,米尔札老人沿着一年周转的牧道盖了四幢房子,喀里巴拉是春牧场。
我多少有些意外:喀里巴拉的风糙得让人的肌肤被灼痛,马蹄下的烟尘竟是往年大片绿草茵茵的沫屑,没有河水的喧嚣和几步外就能看见的水的露头,让人觉得这个世界真是有什么事在发生。
与米尔札老人的相识使我有幸跟着他家的羊群经历了一次完整的转场,从春牧地到夏牧场,那段路走了三天。半道上,米尔札老人的羊群又添了两只羊羔,刚生羔子的母羊叫得可怜,米尔札老人把它们捆在了牦牛驮子上,我和他各抱了一个小羊羔裹在衣襟里,那一瞬让我感到了高原无所不容的博大温情。从此,喀里巴拉这个地方融入了我的记忆和生命中,什么时候想起来,让人都会有一种抹不去、扯不开的眷恋。
又见喀里巴拉,一种羊毛一样柔软的感觉让风也变得透爽,耳畔似有苏格兰的风笛响起,这是天下旅人心念里回家的情景。
我的心情很快又被浇了一桶山里十二月的冰水,喀里巴拉完全是一座空寨,甚至没有一声狗叫,让人稍感安慰的是各家的门锁都是空挂着,高原柯尔克孜人的古风未衰,他们担心自己的离去会让远道而来的人不方便,空挂的门锁是对你的允诺,告诉你他们的诚心和对你永远不变的期待。
初踏进米尔札老人的空屋里只有沮丧。蜡烛、折好的铺盖和墙上晒干的紫苜蓿花都是米尔札老人尚在的痕迹。一路见到草情荒得重,喀里巴拉的人也许提前转场迁往下一个牧地了。难免今夜形影孤单,闻闻屋里的气息就会相信米尔札老人一家人的音容犹在。
随米尔札老人转场最后一天的情景让人终生难忘,我们赶到喀里巴拉的时候大雪横飞,那是高原七月的大雪。苍天的神秘之手排出一个特别的布景让柯尔克孜人来演绎高原人生的浩茫飘荡,撩开毡门就是风雪难掩的生命气息的流溢,热腾腾的景象能让草芽子顶穿石头拱出来。米尔札老人那天给我炖的肉,是我辗转高原多年最深刻的美味记忆。
生平第一次像标准的柯尔克孜主妇那样用牛粪饼把一炉火点起来,没多大功夫,火旺得就把半截炉筒子烧红了。炉火的响声顿使屋里有了生气,一刻间明白了高原人始终对火敬如神明的古老心境,一炉火就足以让人活下去。
远没到高原人家掌灯的时候,我把油灯和米尔札老人留给我的几根蜡烛全点着了,我想我需要屋里有烛火的这种人气,想象里的情景也不会太苍白。
记忆里初到喀里巴拉那个午后,转场刚落定的人们唱了很多歌,先是小辈的人唱,米尔札老人不满意接过去唱,没想到他的哥哥才是最后的歌王,在炖着大块肉的炉子边上,我听到了流传数百年之久的那些柯尔克孜民歌。
米尔札的哥哥六十六岁,他的女儿才六个月,风尘磨砺的沙哑不掩歌声里抹不去的情韵。接下来我生平第一次有幸听到散落在民间的玛纳斯奇演唱《玛纳斯》史诗,这是柯尔克孜人的口传历史,这位民间歌手在颂唱两千多年前柯尔克孜人的那个遥远乡土。
睡了一个晚上再爬起来,我始终不相信我的喀里巴拉之旅会是一次徒劳,心存侥幸米尔札老人突然会策马而来,我没法撤腿走,愿我的等待总会有个结果。
终于相信米尔札老人不会回来了,依我们的约定,若是错过一个牧季,我们来年在下一个牧季再见。我走了,希望哪一天他进屋一眼就能看到我的礼物。
终没有见到米尔札老人,来年的牧季还很远,希望我能如约再来。不管走多远,喀里巴拉这样的地方总有牵着你的东西,希望来年驮着我的马不会太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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