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背日记》系列之一《奴尔布比》
央视国际 2003年04月03日 19:30
作者:刘湘晨
木吉远到天边了,不知道选择这样一个地方搁置心情是幸运还是不幸。走得远了久了,相牵着淡淡的乡愁,再回来就是心念兑现的重归。在乡里惟一的一家小店给那扎尔别克家的每个人选择了礼物,再出门赶一天的路,高原上属于流浪汉的那首《牧羊人之歌》,像七月的草浪那样在心底涌起,这样的时候真是幸福。
走进那扎尔别克一家的毡房,坐下来长吁一口,一路颠簸的遥远路途被撂在了脑后。在多年往复高原的飘荡中,那扎尔别克的家是我走累了可以昏睡几天再走,和出门给我往背包里不断装馕和酥油的地方。我知道这个家里每个人的性情。
隔了两年再回来,最突出的感觉是一头黄毛的奴尔布比已长成了大姑娘。在那扎尔别克的几个女儿中,我最喜欢奴尔布比的名字,高原上有几个叫月亮公主的姑娘呢?见过高原上才会有的那种月辉透朗的月亮,你就知道这个名字有多美!希望高原上所有的女孩子都会有这样一个美丽的名字。
高原边远的牧场至今古风依旧,一家的客人就是整个牧村的客人,落脚就会受到各家毡房的邀请。主人家的优先权是可以在第一天以他们所能有的最隆重的方式来为你洗尘。
宰牲待客是柯尔克孜人的一件大事,能招呼到的人都会到场,羊肉炖到锅里的时候众人散去晚上再聚,这个聚会要持续到半夜以后了。
前一天城垛子一样的云垒换来的是第二天早晨的漫山浓雾。高原初春的天气,牦牛呵口气就变。我多少有些意外地发现奴尔布比正在和她的母亲一块儿挤牦牛奶。几年前,挤牛奶这种重活儿都是由两个姐姐干的,我注意到她穿的风衣也该是她二姐往年挤奶穿的那件。
小牛犊子乱拱的时候是高原收获最旺的时候,各家毡包里的女人都被一天出几锅的牦牛奶牵拽着。柯尔克孜人无不把各种各样的奶制品视作人间的美食至尊,实在是搭进去的心气劲太重。这个时候,高原被飘散不尽的奶香熏醉了,刚拽过一片云巾掩住眉眼,半桶奶的功夫,火燎火燎的脸颊又把山壁映红了。
高原上的女孩子,能捆住牦牛腿挤奶的时候,就开始有高原女人的风韵了。几年前初见中学毕业回家的奴尔布比,我知道她的最大愿望是希望有一天能像二姐那样去喀什那样的大城市读书。二姐走了没回来,奴尔布比穿着二姐的风衣长成了大姑娘。在整个牧村,找不出第二件这样的风衣和第二个像奴尔布比这样穿着风衣挤牛奶的女孩子。
不知道该不该算一件大事,在奴尔布比这样花艳的年龄,方圆几十条沟里的小伙子都知道她的芳名。含在舌尖上蹦出来就是一串随风、随畜群飘去的歌谣。奴尔布比听到先是害怕躲进毡包里哭,再后来就只有愁了。今年她家的毡门已经第三次被人掀开,远道而来的小伙子拜托同村最德高望重的长者上门提亲。
提亲的人坐在毡包里由父母和大姐照应,姑娘家这时候是不能露面的。奴尔布比揪起一砣一砣的面揉好再放到锅里,这一天,她已经烤糊了几个馕。奴尔布比想知道毡房里说的什么,又怕知道确切的消息。
照柯尔克孜的习惯,提亲的人初访上门不会大肆铺张。若是应允了这桩婚事,主人家会立即杀羊待客,一个月后就定婚。老那扎尔别克夫妇先后生育了六个孩子,以他们一生与人为善的心地断然难以拒绝每一个上门提亲的人,只是碍于奴尔布比的两个哥哥没有成家,老俩口只能婉转谢绝客人,请他们明年或者后年再来提亲。
母亲把应亲的结果告诉了女儿,正在烤馕的奴尔布比一脸笑容。其实,我也希望是这个结果,让奴尔布比多一个像她二姐的机会。
牧村的男人们都在这天半夜之后披着星星走了,他们要把各家集中起来有数千头之多的牦牛赶往另一条峡谷轮牧,这是整个牧村的大事。我起来喝完奶茶,奴尔布比带我去赶牦牛的地方。
赶牦牛最困难的事,是把散布在各处各个沟角的牦牛赶到一条沟里先集中起来,然后才能吆着整个牦牛群走。牦牛野性未驯,天越热爬得越高越分散,我赶到的时候牦牛群刚刚拢到一块儿。老那扎尔别克一声吆喝,整个牦牛群开始缓缓启动。
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那扎尔别克一家张罗着为我送行,我的心思重了,甚至有些感伤。这时候,我看到奴尔布比散开了柯尔克孜女孩子绝不会在外人面前轻易散开的发辫让我拍照。那一会儿,我总觉得像机的取景框里有些模糊,擦了几次也没用。
我的背包依然像这些年我每次离开的时候一样,被那扎尔别克的女儿们拎过去填满了一个长途旅人必不可少的东西,最珍贵的有酥油和这天早晨的鲜牦牛奶。
我拎着陡然增重了许多的背包走了,又似乎把许多东西留在了这里。不管走多远,那份心境想起来就会让人怦然心动。等我下次再来,那扎尔别克的女儿们肯定会有许多让人想不到的变化,我惟有在心里为她们默默祝福。祝福高原永在,祝福奴尔布比有高原明月那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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