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俏:打的赚钱一开始我就搞错了,我以为破破烂烂的就可以去打的赚钱。那么第一次我站在那个路口上伸出这样的指头的时候,没有一个司机停下来的。我忽然发现了,原来要穿得花枝招展的司机才会停下来让你打的赚钱。结果第二天我就改变了自己的行头,我穿了一条很长的连衣裙,拎着一个包站在那里左顾右盼。然后人家看着我之后就停下来,我又开始了去打的赚钱,这个就是两块钱。
解说:在打车的过程中,涂俏与司机攀谈,了解他们的想法。又一篇报道出来了,深圳市交通局也随即取消了空车不准进站的规定。
涂俏:坐在车上的士司机还跟我说,我说我是晚报的时候,他说你们晚报有一个女记者可算帮了我们的忙了,我们现在空的士就能进站了。然后我特别自豪地说,你知道吗?那就是我。然后他们就经常给我免票的,说你现在不用收你的钱了,你是我们的功臣。
解说:此时,涂俏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于是,她的隐性采访一发不可收。随后,涂俏又假扮"百万富姐"走进非法炒恒指的黑店,扮演失业人员暗访黑婚托,应征啤酒女郎,艰辛拉保险。她扮演的一个个不同角色,她的作品也一篇篇地见诸报端。但对她人身安全的恐吓和威胁也随之而来,有时甚至有人等在报社门口扬言要火烧涂俏。
涂俏:我正在晚报做版、做稿,我就接了一个电话,当时他们就跟我说,涂俏我们知道你是谁,你太不够朋友了!你竟然把兄弟们搞到这个境地了,那么你就要付出代价。我就问什么代价?他们说不过就是一条腿一条手,当时我真是手脚冰凉。
解说:涂俏开始小心谨慎。但一个月以后,没有动静,她又开始精神抖擞的作下一个采访了,这样涂俏的胆子也是越练越大。但让涂俏难以承受的,是隐性采访所带来的心理困惑。因为每做一个采访,她都会主动和被采访人成为很好的朋友,而报道每每却给那些被采访人造成不利的影响。
涂俏:证券公司那之后,那个人给我打电话,是一个东北人,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眼泪就流下来了,我觉得我非常非常对不起他。但是你知道吗,我的职业就是记者,我做的就是新闻,我就要把社会的阴暗面揭露起来,让社会进一步的对他们加以规范和制止。在新闻和这种所谓的亲情或者友谊之间,我毫不犹豫,我没有别的选择。但是你知道吗,我掉眼泪了。
解说:那天晚上,涂俏整宿都没有睡,她不得不找到她一个当心理医生的朋友,在那哭诉了两个小时。
(2000年,泰国,涂俏和小路进餐中)
小路:我是在铺一条铁轨,让未来的火车能够畅通地走下去。知道吗?以我的身做一个枕木,我是这条路上的一条枕木就够了,让未来的防范艾滋病的火车列车能顺畅的从我身上碾上。只要这一点我够了,因为我是其中一条枕木,铁轨是你们媒体,灵魂和主题。只有你们媒体能够,起到做铁轨的作用……
解说:听小路说这席话时,涂俏泣不成声。她和小路是2000年4月底认识的,当深圳出现首例艾滋病患者的时候,涂俏便想通过一个个体来了解艾滋病群体。她为此寻找了整整两年。终于在2000年,36岁的艾滋病患者小路答应和涂俏见面。他看过涂俏写的报道,认为涂俏是"吃了豹子胆"的女记者,十分钦佩。在一名医生帮助下他们见了面。
涂俏:我正在看报纸在他的办公室里,突然看到一个个还挺高的、长得挺英俊的一个男的,他走进来了。他说你的报纸能不能匀给我看一下,我说可以。他拿过去看,过不了几分钟,那个龚铁建医生跑进来说,哎呀我们不用介绍了,你就认识他吧,他叫小路,也就叫卢鼎盛。我们是这样认识的。当时我就毫不犹豫地就把手伸出去了,因为真的没想那么多。
解说:涂俏没想到,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小路的眼里一下有了光彩,欣然同意她的采访。在随后的180天里,涂俏和她的同事陈远忠便和艾滋病人小路吃住在了一起。
涂俏:那个房子是三个大通铺,小路睡在中间,我睡在这边,远忠睡在这边。然后整个晚上我和远忠都是蒙着头睡的,因为我们害怕嘛,蚊子咬了他再咬我。然后远忠还自作主张把那空调打得非常的低,他说那蚊子就飞不动了,很寒冷嘛。所以我们就这样待了一个晚上,但是不敢睡着,我们两个人还聊天。小路倒是呼呼地睡了。
解说:为了完成小路的心愿,他们去了泰国的天堂之家,探访了那里的艾滋病患者,作了长达三个小时的拍摄采访。当地的翻译惊愕异常,说,你们是最不怕死的记者,就是泰国国立电视台来拍片,也最多十几分钟就走人。因为在那里,连空气中似乎都充满了艾滋病毒。
当时确实很多人都有这个想法。
涂俏:那段时间我没有朋友,特别奇怪,我脸上经常长痘,我一长痘人家就说,是艾滋病的卡波斯肉瘤,然后很多人看到我远远地绕开。我基本上我的记者朋友都不跟我联络,我只跟隐性采访的这帮朋友联络。等我采访过去很久以后,他们才给我打来电话说,哥们,请原谅我们。
解说:就这样,顶住压力,她和小路成了很好的朋友。小路对她的称谓也由涂记者、涂俏到战友,最后叫她小妹。涂俏和他的同事陈远忠陪着小路走完了生命的最后旅程。
2000年10月19日,涂俏特地为小路买了两条象征吉祥的金鱼,但没想到那一天却是小路生命的终点。
(小路病发时)
涂俏:小路,不要这样!小路……小路!小路!快去呀!快点那!小路!……
李亚威(涂俏的好友):电话响了很长时间,我因为也不知道在忙着一个什么事,好像在剪片子,后来我接起来以后就是,她开头就是哭的,没话,先哭。哭完以后她说,姐,小路没了!小路走了……
解说:也许刚开始小路只是一个采访对象,但后来小路的命运和他的精神都震撼了涂俏。涂俏说是互相感动与激励支撑他们共同走过了180个日日夜夜。小路走了,涂俏觉得整个人被抽空了。她把对小路的采访整理成了《世纪之痛》一书,他也因此成为全国最早记录艾滋病患者生命旅程的人。这本书以及记录小路生命最后时光的35盘录像带,成了她个人事业的又一个高峰。
(电话铃响)
涂俏:喂,我是涂俏,深办……好的好的好的,那就是说深圳市公安局否认有屈人党之称,并且不与做出回应。OK,我马上做!对对对,他们现在是这样的,说没有这件事情。对对对……
解说:涂俏现在是香港《文汇报》深圳办事处副主任。今天,有香港媒体报道深圳发生了一起绑架勒索案,她必须立即对此事进行核实报道。
涂俏(电话继续中):那我马上给你电话,OK,那我做条稿子!好好好。(打又一个电话)海龙,啊,海龙,我跟你讲,港监的意思还是要做这条稿子。你现在再给那一两个公安局打个电话,就说他们否认的话,你也做一条深警方予以否认。然后问一下他们,什么叫屈人党,在这边横行了多少年,有没有这个说法,是深圳的黑帮还是香港的黑帮。了解一下屈人党的来历好吗?然后你赶过来做这条稿子。
熊君慧(香港文汇报记者):不管多远,不管多么辛苦,她会再次带我们去,然后她会说我带你们一次,下一次你们就知道,就是说一种平民化的采访吧。什么叫平民化的采访,要把自己放低来,就是说她告诉我们要放到和被采访对象同样的位置,甚至比他们更低。
涂俏(喊):熊君慧,熊君慧!
熊君慧:唉!
涂俏:那公安局的事情还得走,赶紧,赶紧!
解说:涂俏经常和她的同事说隐性采访不过是一种手段,重要的是对人平等的态度。经过调查后确认,当地并没有发生香港媒体所报道的案件。但涂俏没有急着回办公室,而是就近找了一家酒店。走出酒店,她已经换了一套旧衣服,开车向市郊布吉镇的一家大型农贸市场赶去。现在虽然更忙了,但她并没有放下她的隐性采访。
(农贸市场上)
涂俏:老板在吗?我想做,我来干点活,计时的。
老板:我们这里不计时……
(隐性采访中)
涂俏:老板人怎么样?
工友:还行。
涂俏:老板人好不好:
工友:好。
涂俏:怎么好?
工友:不要这样问嘛,让老板娘听见了会吓一跳的,她说你是不是想追她老公?
涂俏:谁说的,我怎么会追她老公?
工友:你干什么要问他人好不好呢?那你就问他性格好不好嘛。
涂俏:不是我是说老板凶不凶啊,你看我这个生手削得又慢啊,你知道吗,我怕……
工友:老板很温柔啊!
涂俏:刚开始仅仅只是一个刚入门者的新鲜和好奇,还带着一点点寻求的刺激的心理。现在做隐性采访的话,我觉得是真的是有一种责任和一种使命。就是说我一定要把这些所有的故事告诉大家,小人物的生存状况,而只有通过隐性采访的手段才能达到我的目的。记录的目的,记录历史的目的。
解说:涂俏说自己只是一个记录者,是人们的一双眼睛。现在她正计划用3年的时间,去体验深圳所有不被人们注意的职业,记录其中的人们的故事。
张越:现在我想说说职业女性的职业压力问题,比方说涂俏,她一定是面临很多压力的。当然显而易见的层面是,当她进入那种有点诡秘的陌生行业的时候,天知道她会遇到什么事。但是这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当她想进入某一领域,她得跟这一领域的人交朋友。而当她从她那些朋友那得到详实的资料、写出文章,而这一领域的问题因此得到整肃的时候,他的那些朋友可能会被连累。那这就有一个很严重的矛盾,就是发现问题、揭示问题是一个记者的社会责任,是你的职业角色,但同时人跟人之间处长了处久了会有感情,这是人的本能。尤其是女人更易动感情,于是你的职业身份和你的个人身份就有了激烈地冲突,我想那滋味很难受,所以涂俏甚至因为这个去看过心理医生。平常我们一说到职业女性面对的挑战的时候,大家好像就认为有一个问题总是会说,你是不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工作上,然后无暇顾及家庭生活。其实对真正从事职业的女人来说,这个问题已经是最好解决的问题了。但是在内心深处需要她们调整和克服的问题还多着呢。但是不管有多少困难,女性都会在自己的职业道路上越走越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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