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插过队的人都能讲出很多他们当年吃过的苦、遇过的险。这一切后来都成了他们日后的财富,可以让他们吃苦耐劳,举重若轻。王进也不例外,有一次她遇到大雨,在大雨中赶路,等她最终回到知青点的时候,她发现她的身上爬满了蚂蟥。那些黑漆漆的虫子全都钻到她的肉里,她发现她的大腿间在往下流血。她当时以为她来月经了,后来发现全是被蚂蟥咬伤的。只有女人才可以明白,这种感受是多么的可怕和痛苦。就在这样的极端的艰辛当中,一个男同学默默的站在了她身边,给困境中的王进带来了很大的安慰和温暖,那他们两人今后怎么样了呢?
解说:那个时候,青年人的爱情是不能公开的。王进和张国辉带领大家成立了一个学习数学的小组。
王进:我就是在家里的时候就已经把高中的数学基本上快学完了,我就拿了一本单元的微积分,结果那个微积分我就发现是成都工学院编的,它有上本没有下本,结果我居然还把它做完了。当时我就发现,因为当时是文化大革命嘛,那个书本印的特别的粗糙,可能有些地方都是错的。后来我就壮起胆子给学校的老师写了封信,我说你们第一,你们能不能卖一本下册给我?我在信里面还夹了五块钱;第二点就是有几个地方我做不出来,我不知道是不是印错了。但是没想到很快,大概十多天吧,他给我寄了书,而且寄来了我做不出的题的题解。他还给了我一百张邮票,就是八分钱一张的邮票,是一百张。他说他知道我是成都去的孩子,在学习觉得很感动,他说他以后会帮助我。我收到那封信的那天晚上像过年一样。
解说:来信一直署名成都工学院数学组,王进不知道那位老师的名字。老师也把她名字中进步的进写成了干劲的劲,他以为王劲是位男同学。王进有了老师,同学们又把王进当老师。在艰苦的劳动之余,大家学起高等数学。1979年,王进以优异的成绩从瑞丽考进了中国矿业大学。8年来她是第二次在成都见到父亲。可是放下行李,她就急忙赶到成都工学院,寻找她的恩师。
王进:敲门的时候就出来一个老头,年纪很大了吧,大概有七十多岁了。他就问我找谁,我说找徐老师。结果那个老大爷就说,我就是,你怎么会找我?真的,当时我愣了,我没有想到他那么大年纪。我想想他给我的那么多封信,我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我一下就流泪了。我就给他鞠了一躬,我说徐老师我是那个云南回来的王进。那徐老师他看了半天,徐老师当时就说,你怎么是一个女的呀?当时陪我去那个学校的领导都特感动。所以我就觉得吧,你说我妈妈去世了,已经没有人管我了,现在川大这个老师,他毕竟背后教了我这么长时间。所以我觉得吧,我真的一定要好好学,我一定要做一个有用的人。
解说:25岁的王进进了大学才与同一天走出大山的连长张国辉明确了恋爱关系。大学毕业他们就结了婚。
90年代初,王进被成都市政府派往北海,创办了成都企业集团。她又担任了北海招商集团的创始人。为开创一条新路,王进向政府提出将两家公司做上市。
王进:九二、九三年的时候,企业上市是非常非常艰难的。据说有的企业跑了好多年,也花了很多钱。那么对我们来讲呢,我觉得我们那时工作责任心特别强,就是特别希望能够做好。整个上市前半截基本上都是我在跑,做了以后才知道,天哪,那多难呢!而且跑北京。当时我觉得特别有意思,一会儿从成都飞到北海,因为北海天气很热嘛,然后就是到冬天了,北海的气温还很高,可能就是穿得很薄的裙子;然后从北海又飞北京,北京可能是正在下大雪。所以就老是穿着裙子,然后提着大衣。就这么最多的时候,有一天是三次航班。
解说:王进不记得自己跑了多少次北京,但若大的北京对她竟还是那样陌生,每次都急匆匆地来,匆匆地去,只有国家证监会那栋大楼她最熟悉。记得有一天,她从早晨等到下午四点才被召进办公室。
王进:谈完了以后,我估计我说什么他们可能都没有听,没有完全听清楚。然后就说好了,行、行、行,研究研究就让我们出去了。结果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突然转身过来,我觉得特别不甘心。我又把我的名片,十张,我又再一次给那个人,他当时一下子蒙了。他说你好像给过我名片,我说是的我给过你了,但是我相信你绝对没有记住。所以我希望你能够记住我,记住我的公司。这是我们做的公司,我们是从四川来的。而他一下乐了,我就把名片给他这么多张,我真的希望你能记住我,记住我们的公司。我说我叫王进,八十万禁军的教头,但是是女的。当时他一下乐了,后来我们真还成了挺好的朋友。她说王进,你当时那一下真把我弄蒙了,所以你说能不记住你吗?
解说:上市让公司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业绩越来越好,王进成为上市公司的老总。公司的业绩引起了一些实体的关注。没多长时间,王进发现熟悉的股东越来越少,一些陌生的面孔进了她的董事会。原来政府已经将股份转让给了一些实体。
王进:国企的老总当时就是这样子的,所以我们后来我们私下里就开玩笑说,说我们都以为自己是妈一样的,是妈妈一样的,把这个公司从零开始做大的。其实到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我们其实是保姆。就是你根本对公司的最后的决定权没有,因为所有权不是我们自己的。
解说:作为国家干部的王进,那时候说什么也不能容忍自己给民营老板打工,她一气之下回到成都家里。每天每日,丈夫上班走了,女儿上学去了,她看着街上卖报的奶奶都羡慕人家有份工作,自己却不知何去何从。四十岁对于许多女人都是一道槛,难道自己也卡在这儿了吗?这时候,她得知徐老师去世了。
王进:我去了以后,老先生就是在那个追悼大厅里安安静静地躺着。走得很慈祥,九十多岁,到处都是鲜花。其实我平时不太懂,那些太多的礼节。我那个时候惟一的感受就是,我一下就给他跪下了。然后我就觉得,我没有话可说,我给他磕了九个头。我觉得惟一那样可能,能表达我的那种感觉。
解说:办完老师的后事,王进觉得闲在家里首先就对不起徐老师对自己8年的心血。她在府南河畔徘徊了一夜。清晨路过报摊,《华西都市报》一则招生广告让她眼前一亮,她决定去读MBA,自己如此地迷茫,一定是知识不够用了。此时成都工学院已经并为四川大学。王进43岁成为了徐老师所在学校的硕士生。这让王进感到十分的欣慰和鼓舞。在班里,王进年龄最大、学习最认真、最刻苦。45岁那年,还不大会用耳机的王进,以全班英语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英语6级考试,拿到了硕士学位,并以自己《民营经济的发展研究》一篇论文得到了四川正光集团老总的赏识,应聘做了正光的副董事长。
王进(唱歌):天地之间还有真爱,看未来人生豪迈,只不过是从头再来。谢谢!
解说:正光集团是以纳米研究为发展方向的高科技公司,王进的学识和经验在这里得到了最大大发挥。在保持自己科研特色的前提下,他们上马了若儿盖沙漠的治理项目。
(工作讨论会上)
王进:仅仅是企业出了社会效益,我们希望政府能在政策上配套。你想一下子,在这种茫茫的沙漠里头,基本上看不到生命,也就是说你非常的无助啊。而且偶尔偶尔地,你定睛仔细一看,在沙漠深处会发现几颗小虫子在沙漠里面走。所以我有一种感觉,当时我就觉得沙漠给人类带来一种基本上类似死亡的那种感觉,但是后来我又觉得,在治好的沙漠,在田埂的另外一边,就可以是郁郁葱葱的葡萄架。所以说面临这种情况的时候,你真的有这种感觉,觉得人太了不起了。可以把那种完全的毫无生命的世界,能够把它,真正是用自己的汗水和努力,在大自然上头可以画出一幅很美丽的图画。前几年我们通过我们自己踏踏实实工作,但是今天我们企业家俱乐部,我们就感觉到,在今天的这种形式下与时俱进、日新月异。实际上我们每一个成功的企业家面前都摆着一条路,就是我们可能下一步遇到的挑战更多。
解说:王进现在是正光集团公司的顾问,她一直非常关心若儿盖沙漠治理项目。沙漠里的绿色给大家带来了很大的鼓舞。位于成都市郊外的成都市SOS村,是王进常来的地方;她抚养了8号家庭和10号家庭的两个孤儿 ,也是这两个孩子家庭里9个孤儿的干妈。
(在SOS村)
王进:这是干妈给你的。
孩子:谢谢干妈!
王进:这是我们刘平的……
解说:几年过去了,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但王进怎么也忘不了当初他俩拥抱自己时那无助的眼光。孩子们对她的需要已经成为她工作的动力。
(中美两国性别研究讨论会上)
美国性别研究专家:这个组织在美国是一个很重要的组织,它在推进两性平等方面做了很多工作……
解说:这位美国朋友对中国女性的生存状况不甚了解,话语中流露出莫大的担忧。王进则对中美两国女性生存状况的对比有着自己的看法。
王进:比起我们爷爷奶奶那一代,比起我们爸爸妈妈那一代,咱们在座的一个个活得多么的神清气爽。当然问题很多,苦恼也很多。要下岗,要养孩子,没准儿老公在外面弄一个第三者,这些危险随时都存在的,他们也存在,最关键的问题就是,不管在西方还是在东方,妇女要获得真正的独立解放,你在经济上不能独立,其他的解放都是比较悬的,对不对?
解说:强调经济独立的王进生活中是一个非常热情而随意的人。每到周末,她的家总是高朋满座。女儿已从英国留学归来,工作上成为妈妈的助手;丈夫在金融部门工作。客人大部分是他们30多年前兵团的战友,王进的照片太多了,同们缺了那个时期的纪念照,都会到她这里来找。老友相聚经常忘了自己的年龄。王进的老父亲已经重新组建了家庭,但也常常参加他们的聚会。二十多年了,不管他们当中哪个有困难,大家都是倾囊相助。那些老照片看过多次,每次相聚还是要看。不管每个人现在怎样艰难和幸福,云南8年的兵团生活将是他们一生永远的话题。
王进:我自己感觉,我其实做一个女强人蛮可爱的。在家里我觉得我们也是蛮像做女人的样子,而不是像个男人。其实只要你平平凡凡地,但是快快乐乐地、认真地去工作、去生活,我觉得这种女人其实挺可爱的。我自己对自己有一个比较,比较怎么讲呢,比较一个中肯的评价吧。我觉得,我们其实经常是一种高智商的傻女人。
张越:王进的那句话说得很有意思,高智商的傻女人。高智商的女人怎么会傻呢?我想这种傻肯定指的是一个人对一件事情的专注、执著、不顾一切、不计得失。小的时候我们会夸一个孩子说,这孩子真机灵!可是大了,做事了,我们会发现,真正的事儿都是会被有些傻的人干出来的。因为如果你有太多的机灵,太多的盘算,太多的计较,恐怕就要耽误正事了。所以呢,我们要为王进这样充满了热情的傻女人喝个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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