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调查性报道中的感性诉求
——兼谈柴静在《新闻调查》中的采访语态
央视国际 (2006年04月14日 15:25)
2004年11月15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播出的《网瘾少年》,通过两个少年在华中师范大学陶宏开教授的帮助下戒除网瘾的故事,探讨了青少年的教育问题。在这期节目中,对父母始终有着强烈抵触情绪、成天沉溺于网络世界的郑州少年周阳,在陶教授方式独特的、长达四个小时的教育后,态度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回到郑州的第二天,周阳从郑州打电话到陶教授家里。刚好当时柴静在陶教授家采访,于是柴静接过电话,跟他聊了起来,形成了下面这样一个采访段落:
柴静接电话:“哎,我是柴静。正好在陶教授这儿,我听你跟他说你把电脑拆了,什么时候啊?……你不是刚刚回到郑州吗?……嗯,把什么拆了?……把鼠标跟键盘卸了是吧?挺着急啊,是被强迫这么做的吗你觉得?……不强迫,那怎么这么着急呢?……善待自己。你要是还是特别想玩游戏什么的那怎么办呢?……一步步慢慢延长。好,祝福你啊周洋,好好的,再见。”
在这段一分钟的采访段落里,画面上只有柴静在接电话,电话那头周阳的声音并没有出现,但是这一分钟的时间却丝毫没有让观众感觉冗长。在这一分钟里,柴静的脸上至少出现了五次笑容,语气中也带着笑意。最后那一句“祝福你周阳,好好的”,神态和语气中更是透出朋友间的关切和温暖。在挂掉电话后,柴静对陶教授说:“(周阳)挂电话的时候声音特别愉快”,柴静脸上是那种为朋友的新生而由衷高兴的笑容。
柴静的语气、神态等带着强烈个人色彩的感性因素增添了这个段落的感染力。在形成片中这样一个出彩段落的时候,片中的主角少年和教授都退到了后台,柴静站在了舞台中央。冷静下来分析,这样的问题无疑值得我们去思考:在调查性报道中,出镜记者的界限在哪里?记者的感性诉求能够多大程度的参与到事件的报道之中去?
电视调查性报道是一种以展示记者揭秘性的调查行为为主的新闻报道方式,它以探寻事物真相为最终目的,接近真相,从现场开始;接近真相,从质疑开始。标准的调查性报道由调查意识、调查样式、调查手段和调查途径构成。《新闻调查》在表现形式上借鉴《60分钟》“调查性纪录片”的形态,用纪实式视听语言,展现记者对新闻事件的采访和调查过程,把新闻当成故事来讲,在质疑、悬念中突出事件中的矛盾和冲突。展现大时代背景下的新闻故事一波三折,是栏目的个性化表现的一种标志。[1]
在央视网站的《新闻调查》栏目简介中写道:《新闻调查》报道的不是一个事件,而是我们对这个事件进行调查的过程,这是调查文体的一个核心。《新闻调查》记录和展示的,是我们如何通过各种各样的手段进入事实本身,一步步获取真相,而不是报道一个事物单纯的发生、发展的过程。[2]从这个角度上我们可以认为,《新闻调查》实际更多的时候是在“拍摄自己”。所以,在《新闻调查》的文体里,没有过去时的概念,时态应该是从开始调查事件的那一刻开始的。
正因为这样的调查样式,确立了记者在整个报道中的结构线作用和主体地位。记者既是质疑者、交流者,见证者、验证者,又要和当事各方进行全面的、直接的交流,引领观众“亲历”调查全程。记者的任务,不仅仅是采访,还要有现场的发现,有亲身的体验,有细节、有行动、有物证、直接向观众证实或证伪。通过记者带领观众到达现场,感受现场,透视现象。因此,记者在某种程度上,是观众的代言人。观众与记者之间,建立了某种默契。这样,记者在舞台中央的种种诉求,实际上应该代表观众的诉求。感性诉求,也正是观众需要记者去代为表达的情感需求之一。
认知心理学和关联理论认为,“人类的认知倾向于同最大程度的关联性相吻合,认知效果越大,为进行加工处理而付出的努力越少,关联性就越强。”[3]也就是说,每一个电视新闻话语都应该以“与受者之间构成最佳关联性”为目标,使观众尽可能与电视新闻的语境假设趋同,从而获得“澄清”和“解惑”等效果。关联性主要体现在信息对受众的效用上。而达到这种效果的捷径,感性诉求正是其中之一。
调查性报道中的感性诉求,从记者的角度来说,包括了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带有个人特色的提问角度、用语,包括记者在提问与倾听过程中表现出来的情绪、神态、动作、姿势等;从编导的角度来看,则包括解说中对主题的开掘角度,画面中对蒙太奇语言的处理方式以及配乐的使用。调查性报道应该引起观众的注意而不是漠视,理想状态是:不同的内容能够引起观众不同的情感与态度——对不幸者的同情,对不人道与不民主的愤慨,对偏见的警觉,对观念与制度的反思等等。这些不同的理想状态,都是观众心灵上的感受。而诉诸感性表达,是在心灵与心灵之间搭起桥梁的最有效方式。
柴静是《新闻调查》中感性诉求体现得比较突出的一位记者。在2003年的《双城的创伤》那期节目中,有一段十分值得回味的画面。柴静采访服毒自杀女孩苗苗的表弟,采访安排在一个青翠的庭院里,背景是大西北光线流动的天空,柴静和被采访者呈现在画面上的都是剪影,而没有用常见的马赛克作简单化的处理。柴静说,马赛克不仅不尊重人,而且在拍摄手法上也没有想象力。男孩拘谨地坐着,剪影中紧张的肢体透露出内心的痛苦和不安。柴静身体前倾,轻声地提问:“你回答不了自己的时候,心里会觉得难受吗?”苗苗表弟说:“难受。”柴静问:“难受怎么办?”这时,男孩已经泪流满面,哽咽着说不下去。柴静对摄像说,可以了。但是摄像并没有关机,而是录下了以下一段画面,并完整地保留在播出片中:柴静蹲下身去,用手拭去男孩的泪水,片刻的沉默之后,柴静继续发问:“你在心里跟你姐姐说过话吗?”苗苗表弟:“说过。”柴静:“你跟她说什么呢?”苗苗表弟:“你好吗……”
柴静为被访孩子拭去泪水的举动以及趴在桌上贴近孩子的采访姿势引起了争议:记者应不应该像普通人一样去表达自己的情感?柴静有自己的观点:“当摄像机的红灯亮起来的时候,记者有权力,也有责任代替公众去问任何大家需要知道的问题。但是记者是人,就很难回避人的情感,会身不由己地参与进去。什么是电视?什么是新闻?有没有一定之规?可不可以打动人,是有大量可探寻的灰色空间的。” [4]这里的灰色空间,应该就是记者在感性诉求下的细节把握和人性观照。
2004年9月播出的《心灵的成长》,探讨的是青少年抑郁症。这期节目的结尾,编导进行了黑场加采访同期的处理方式。黑场的画面中,画外音分别是医生与少女以及柴静与少年父亲的两段对话:
柏医生:“你爱她吗?”郭涓涓:“我爱她。” 柏医生:“你妈妈爱你吗?”郭涓涓 :“应该是非常爱的。”
柴静:“你爱宋禹吗?”宋禹父:“爱。”柴静:“那你能确定宋禹爱你吗?”宋禹父:“内心我觉得应该是,确定,应该说确定。”
没有任何画面,几句简单话语中所包含的情感,被黑场的效果加以强调,摈弃了其他视听元素,让观众充分注意到对话中的每一个词语和其中的语气,在片子前四十分钟所产生的积累情绪中,达到一种心灵上的极致效果。而这一效果的产生,正缘于记者采访与编导编辑中的感性诉求发挥了合力作用。
大多数情况下,调查性报道的采访称得上是一场斗智斗勇的心理战,但即使这样,老于此道的记者仍念念不忘观察细节——细节宛如王冠上的钻石,能为报道增光添色,甚至可能成为报道中最令人难以忘怀的部分。记者所观察到的细节可以在创作中赋予报道以无限丰富的色彩和质感。同时,人性观照也会为调查性报道增添感染力。“新闻的真实性与情感的表达之间并不矛盾。” [5]新闻的一个层面是事实,从事实的角度,新闻可以越来越深入,越来越锐利;而新闻的另一个层面,则是情感的层面,是内在的、心灵的部分,这一面的新闻,应该是感性的,可以是越来越饱满。这两个层面本身并不冲突。在一个调查性报道中,观众期待的,既有事实层面真相的揭示,也有心灵层面的触动和震撼。记者在揭开内幕的同时,又打开人的心灵,窥见灵魂,这是调查性报道需要达到的理想境界。
目前《新闻调查》作为调查性报道节目,它的选题主要有以下基本的分类方式:主题性调查、舆情性调查、事件性调查和内幕性调查。在柴静做的《双城的创伤》、《心灵的成长》、《网瘾少年》等几期感性诉求体现的较强烈的节目中,有的属于事件性调查(《双城的创伤》),有的属于主题性调查(《心灵的成长》、《网瘾少年》),但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关注人的内心,尤其是青少年的心理问题。对于这类题材,创作者(包括记者、编导)的感性诉求无疑是有其发挥空间的。青少年心理层面的问题的探讨,并不是一般的调查取证手段可以去展现和揭示的,记者需要通过交流中表达的感性诉求去打开对方心理层面的枷锁,与被采访者形成心灵的共鸣,并最终拨动观众的心弦。通过这样的方式,事实在被呈现的同时,事实背后的情感更是令人动容的。
调查性报道的首要任务是揭示真相。而在真相的背后,我们最终要观照的,还是人的内心。新闻的内核必须是事实与真相,但事实与真相被揭示时,必然是放在创作者自己的坐标系中来观察的。这样的坐标系,确立了新闻呈现的方式和语态。创作者在题材合适的调查性报道中适当的表达感性诉求,是一个将新闻赋予人性观照的过程,也是一个从心灵走向心灵的过程。
参考书目:
[1]《央视〈新闻调查〉:激情与理性》 叶子 宋铮 井华 人民网广电研究
[2]《〈新闻调查〉简介》 CCTV.COM
[3]《语用与认知》 何自然 冉永平 外语教研出版社
[4]《柴静:硬新闻下的柔情》 王寅 《南方周末》2004年3月8日
[5]《电视采访学》 叶子 赵淑萍 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
中国传媒大学03级电视新闻研究生 罗昶
作者单位:中国传媒大学 电视学院
联系方式:中国传媒大学梆子井研究生公寓4号楼502室 罗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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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王丽华 来源:CCTV.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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