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图)9月22日,宝塔坪基督教堂地下室,陈期秀(中)和丁周玉(左)老城搬迁后的第一次礼拜
南方周末10月31日消息:
巴山的秋雨,已能让人感到一丝清冷的寒意。
9月21日,中秋。
这是古城奉节的最后一个中秋,明年以后的所有中秋节,老奉节只能在水底与鱼虾共眠了,月光再也不会光顾它。事实上这一个中秋,也见不到月光,古城有雨,天黑得比平日早,夜幕下,江岸的峡谷狰狞起来。
从姜明贵家院子里往东望去,远处就是夔门,几盏渔火,辨不清轮廓。
姜家在奉节的老城墙上,所谓的院子就是城楼,脚下是有几百年历史的青石条。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残存的城垛,透着无尽的沧桑。东去40余米,就是著名的开济门。
周遭一片死寂。早搬空了,废墟里的人家已为数不多,穿过工地上的灯光,还能感受得到城墙当年的余威。借着烛火,姜明贵埋头在屋檐下做菜,隔壁的另一间堂屋,15岁的儿子打着手电,邻居丁周玉的儿子站在条凳上,帮他们修理电路。半个月前老城南片就断了水电,旁边还没来得及搬家的清净庵私搭了高压电,姜明贵接清净庵的电。中秋的夜晚电路又出了问题。
见记者夜里上门,姜明贵忙摘了围裙,接我进屋叙话。这才发现屋里的沙发上躺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烛光中,脸色惨白。她辛苦地撑直了身躯,让出半边座,邀我入座,声音孱弱无力。
看不清桌子上的菜,却闻到一股辣椒的香味,和着屋里潮湿的霉气,竟有些刺鼻。
姜明贵有点激动,一年来除了亲属,没有人夜里上门嘘寒问暖。沙发上的女人是他的妻子陈期秀,多年患哮喘在身,没有工作。今年2月在重庆确诊:肺结核。医生说右肺已经萎缩,没法治了。说话间,女人在角落里有气无力地咳嗽。
姜明贵所在的运输公司去年底倒掉了,单位“生产性安置”,一次性补贴了1.2万元。
其实早在1993年他就下岗了,9年来,一直帮老板打工,卖煤炭。去年也患了胸膜炎,最近又进了一次医院,花去3000多元,“心疼”。儿子还在上学,女儿姜敏刚从万州水电学校毕业,“没有‘关系’,找不到工作”。靠着父亲打工所获不多的收入,母亲在居委会领到的每月115元的低保,维持着一家四口基本的生存。他们现在住的房子是姜明贵二弟的,姜的房在隔壁,连日的阴雨,屋顶漏了。
姜在家排行老大,下有二弟二妹,祖上传下来的房屋兄妹分,每人20.03平方米。弟妹四个都想着法儿搬离古城,姜还留守。没有人愿意在废墟里生活,姜自顾命薄。他买了政府的“统建房”,50个平方,3.5万元。可抓阄时抓到8楼,妻子重病在身,实在“不忍让她爬上爬下”。
姜不断地写申请,找居委,找移民站,未奏效。9月16日一出院,姜天天往新城跑。终于有领导告诉他,“研究一下,20日回复”。都过去一天了,姜的担忧写在脸上。
邻居丁周玉始终陪伴着姜家,他们是附近几百米最后两家未搬的住户。
60岁的丁周玉老太的经历更是传奇。1964年,丁老太从白帝村嫁到古城,没想过要迁户口。如今旧居搬迁,要购政府的统建房时,才发现没了户口:白帝镇在1996年就将其户口注销了——母子二人成了真正的黑户。
丁老太的丈夫20多年前就过世了。丈夫生前有100多平方米的祖屋,“文革”时建明矾厂征地时被征掉,厂方在城墙下还了他一间。当年长江发大水,新盖的房子被冲毁。丁老太一家后来一直住在厂房里,明矾厂垮了,又来了耐火材料厂,在老城墙上腾出一间18平方米的办公室给丁家住,自然没有产权。两个女儿陆续出嫁,如今,老太仍与27岁的儿子同宿一室。
搬家对于奉节人来说或许是一件高兴的事,但对于既无私房,无工作,又无户口的丁周玉母子,只有痛楚。
记者离开姜家时,电路一直没修好,菜早凉了,没人动过一筷子。姜明贵花7块钱买来的月饼,放在桌上,也没人去碰。
江面上夜航船的汽笛声清晰地传来,回荡在古城的夜空,回荡在夜雨巴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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