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涪陵篇:老城的最后容颜(上)


  
“三峡,无法告别”特别报道之涪陵篇


  
2002年5月4日,涪陵堤防大坝工地



  南方周末2002年10月17日消息:

  2003年6月,长江大坝蓄水到135米。

  涪陵,这座双脚伸在长江里的城市,不得不从水中抽出身子,连连向后跳跃腾挪。

  后面是连绵起伏的黛色青山,涪陵也随着山势越长越高。

  涪陵其实就是从大江大河中生长出来的城市,长江和乌江带来了第一批盐客,诞生了第一个水码头,聚集起了第一个集市,最后生出了一个城市。

  涪陵最繁华的地方曾经就是临水的街道,它们紧靠码头,随长江的曲折而弯曲着长长的石板路,繁衍着世世代代的繁华。它们样子现在看来陈旧而衰老、灰暗而潮湿,但长江的潮来潮往给了它无尽的新鲜和活力。

  它就那样在生活中默默潜行着,谁也无法确切说出它们存在了多少年,随便问一个依着自家门闲坐的白发老婆婆,她会告诉你她就是在身后的老屋里出生的,她的儿女也在这里出生,现在堂屋里跑着的是她的孙子。

  某一天某一刻,这一切戛然而止。这些码头、街道和它们所聚合的生活被宣告终止。悄悄延续千年的脉气一散而尽。

  一个有2000年历史的城市,怎么说都够得上古老,岁月会成为沉重甲壳,每有翻动,便会发出“咔咔”的声响。

  2002年8月17日,在三峡大坝的水涨上来之前,我们看到了这座老城的最后容颜。

  一半是死亡一半是生长

  我们到达涪陵的时候,这座城市的一部分已经死了。

  跨过乌江大桥,站在另一边遥望,才会清楚地看到涪陵的全貌。

  在一个山岬处,乌江静悄悄地汇入了长江,一切发生得那么的平静,一条大江就消失了。在长江和乌江相夹的山峦上,就是涪陵。

  整个涪陵变成了一个工地,山上在建,山下在拆,涪陵变成了两个世界,一个已经判定了最后的死亡日期,一个在飞速地生长。(右下图:8月21日,涪陵的一个建筑工地)

  山上的那个涪陵是崭新的、白色的,时髦的玻璃幕墙闪闪发光;山下的那个涪陵是灰暗的、矮小的,密密麻麻的灰色砖楼互相拥挤着。一条明确的线从东到西将这两个世界分割开来。这应该就是涪陵的生死线。

  长江南岸,一道水泥大坝陡直地从江水中站立起来,它长4000多米高182米的身躯将拦住上涨的江水,确保涪陵市安然无恙。现在,它们被一部分一部分地修筑了出来,还没有连成一个整体。

  受三峡工程的影响,涪陵市将整体向后退,让出位置修建这座大坝。拆掉旧涪陵城,就是因建大坝而要进行动迁和旧城改造。

  涪陵沿着长江的旧有9个码头已经全部拆除了,它们的身躯已经变成了护江大堤;涪陵航运大楼只剩下一个架子,裸露的钢筋恐怖地支棱着。沿江的楼房发出沉闷的响声,坍塌,烟尘冲起;废墟里依然有晾着的五颜六色的衣服在飘,阳台上盆花也长得正旺,那是在废墟中坚守的人家。

  沿码头的集市、物流中心、店铺、商贩都散了。

  老街,是一条形成于宋代的商业街,现在已变成了一条死街。

  我们到的两天前,是老街最后的搬迁日期,店铺一律不准营业了。老街虽在江防大堤之后,但它是政府旧城整体改造的一部分,将来,沿江大堤将有321米宽的绿化带,有滨江大道和沿江公园,不知道老街会变成什么。

  “棒棒军”们拥入老街,在狭窄的巷道里往外担东西,一间间店铺的门都大敞着,破旧的招牌可以看出曾经是食品店、药店、饭馆、杂货店等等,但现在一律都充斥着垃圾,污水在石板路上横流,臭气冲天。

  不知道这一天是一个什么日子,老街幽深昏暗的老屋里都点着香烛祭拜,整个老街充满一种幽幽的神秘气氛。

  一位白发老人坐在自家门前,老人头顶上悬着一块招牌:“会家蛋糕房”。年轻的女主人出来说已经不做了,准备着搬迁。

  我们问老人多大年岁,在这里住了多少年,老人拉着我们的手让我们进屋去看看。她说,她就出生在这里,她在这里又生了四个孩子。现在是女儿女婿外孙和她住在一起,她已经快80岁了。

  这是一套三层的木结构楼房,一进去是一大间,无颜色的木地板,黑黑的屋顶,窄而陡的木梯上去是一层,从一个洞下去是另一层。中间一层搭着一个小小的木阳台,阳台外面就是浩浩荡荡的长江。

  江上的劲风从窗口灌入,涤荡整个屋子,水大的时候,就会淹没房子的下层。老屋和它的主人就是长江的一个伴儿,已经相望百年。

  在送我们出来的时候,老人用手掌抹着泪。

  沿着涪陵盘旋的街道越往上走,那种离别的氛围就越淡。一到傍晚担着竹筐的小商贩摆满一路。沿街的大小饭馆个个爆满,火锅的麻辣味飘满街道,到处都是光着膀子但依然吃得汗流浃背的人。麻将桌子支在路灯下,打牌的人神态安详而怡然。

  最有代表性的是涪陵中心广场(为了找一块平地做广场,涪陵人把一个山坡掏平了)。这是一个铺着锃亮的大理石地面,有喷泉华灯的广场,一到晚上,上千人聚集在这里,跳一种集体舞。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左左左左、右右右右”,黑压压的人群一起前进后退,像是在听军令,男男女女乐在其中。

  在这里生活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消散的水码头

  和涪陵人聊涪陵,他们十有八九会说:“我们涪陵是水码头嘛!”

  涪陵生活重彩浓墨的部分应该在长江边,在水码头。

  想赶一个早去看码头赶船人过江的情形,一出门,又是雨。

  大失所望,江边并没有什么人,除了停几条船外,看不出哪里是码头。

  雨中,街上担着竹筐卖菜的人不少,菜也闪着新鲜的水珠。或许他天不亮的时候就赶船过江,或者我们去的根本不是地方。因为修大坝,涪陵的9个码头全拆了。

  在此之前,江边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地方,叫锦绣洲,洲上有一个市场,叫做萝卜市。每当枯水的季节,长江长长的自然沙坝就露出来,人们就赶来在沙坝上用竹竿竹笆苇草搭起棚屋,开始买卖,而长江夏季涨水的时候,所有的竹棚一下都拆去,市场也一哄而散。

  水涨而散,水枯而聚,这种随着长江自然节律而消长的市场方式,据涪陵地方志办退休的老主任蒲国树考证,可以追溯到北周时期,而萝卜市的出现是在清光绪年间。

  他说,北周的《涪陵地图记》里记载,巴土盛行在长江露出的沙洲上织锦——一种漂亮的毛织品。到清朝,涪陵城人口增多,鲜菜需求量大,这里以交易菜蔬为主,名为萝卜市,并不是只卖萝卜,实际上这是随码头而形成的土特产交易方式,长江水枯的时候,集市正旺,江岸之上帆樯云集,停泊在码头的船运来南来北往的货物,就在船上或在沙坝上就地交易,岸边从吃喝住宿到娱乐样样俱全,成街成市。水码头就是这样一个载来和载走货物的繁华之地。(左图:2002年5月4日,涪陵原航运大楼)

  现在它不仅仅是一种交易的方式,也是许多涪陵人的生活方式。尽管长江依然有水枯水涨的时候,但萝卜市的生意却只涨不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对很多人来说,每天只要往水码头的市场里走几趟,一家的生活钱就“找”来了。

  住在狭长而曲折的枣子岩街的人家,家家都是在码头上“找钱”的。

  枣子岩街就横卧在涪陵老城的城墙根下,什么时候有了这条街谁都说不清楚,但城墙已有600年了。

  枣子岩街23号的两口子是在萝卜市上经营水果的,往前的一家是卖药的,再往前的小杨姐弟俩在萝卜市上批发了蔬菜,洗净了担到市里去卖,再往前是剃头匠张师傅,剃一次光头2元钱。

  张师傅的剃头摊从一改革开放起就摆上了,如今是一家人生存的饭碗。老伴每天烧了开水送到摊上为客人洗头,儿子没工作领着孙女在摊上转悠,儿媳去湖北打工。现在各种生意都做不成了。张已被限时搬走,小杨姐弟俩还在偷偷批发蔬菜卖。

  冉正华一家在码头搭棚子开茶馆已经有3年了,“水涨了拆水退了搭累得很,但生意还不错,卖大碗茶,赶船的人喝。”

  码头散了冉正华又找到了新生意,给拆码头的人开饭馆。这种饭馆有很多人家开,但只有一个名字——“大碗饭”。

  冉家的“大碗饭”开在一片楼房的瓦砾中,墙是拆下的门板,顶是塑料编织袋,一口大铁锅里新磨了豆花,一只大竹桶里是白米饭,一人一块五,管饱。来吃饭的是那些拆楼的、建大坝的和偶尔路过的乡下人。

  清晨,一个穿着湿漉漉的解放鞋的男子刚放下扁担进来吃饭,一群一身白戴着长鼻子防毒面具的人也跟了进来,他们在青石板路、房前屋后的垃圾堆上撒白色的消毒粉,然后悄然消失在小街的尽头。

  呛人的药味“腾”地充满了整个街道,随之而起的还有死亡的气息。它提醒人们,这里已经是瓦砾、垃圾、病菌、苍蝇和蚊子的世界。

  涪陵应该是一个得上天厚爱的地方。人类学家说,江河合流的地方最适合人类生存。因为乌江和长江,涪陵有9个码头。乌江给涪陵带来的是盐,长江带走的是涪陵的榨菜。这两样东西支撑起了涪陵几千年的富庶。

  涪陵人说,人们把盐称做“盐巴”、“盐巴”的,实际上意思是“巴盐”———巴人之盐。

  乌江上的龚滩镇就是川盐出川的一个重要通道,商客、背夫、船夫日夜穿梭于其间,所以高高的土家族吊脚楼下都有檐灯,那是为走夜路的人点的;街上的石板路布满小窝,那是背盐的挑夫拄着竹棍休息时磨出来的。

  千帆万樯终归涪陵。清朝涪陵8个省的大商号最有名,他们是做盐的陕西人,建有锅盔庙;做票号的山西人,建有财神庙;做棉花的湖南人,有江南会馆,还有做布的江西人,做银楼的浙江人,做木材的江苏、安徽、贵州人,枣子岩街当年商号云集。

  80岁的孙淑珍老奶奶做了一辈子的榨菜,她的雇主是清末涪陵最有名的秋寿安,此人首开中国的榨菜规模化生产。

  说起现在的榨菜制作,老奶奶一脸鄙夷:“现在的小包包,我瞧不起。那也叫菜?一点也不香。”她说,当年榨菜装在黄木桶里,要翻三次砸三次,直到汁水淋漓,一桶有100斤,人背着送到码头,装上大木船,顺水而下直达汉口。

  “汉口,你知道吗?”老奶奶眼睛盯着我问,脸上充满向往。

  榨菜是用长江的风风干的,是用长江的泥封住木桶口的,是用长江的水送出四川的。没有这些,涪陵的榨菜就不可能成就为世界三大腌菜之一。

  将来涪陵还会有码头,码头还会载来各种各样的货物和各种各样的人,但锦绣洲、萝卜市、老街、枣子岩街却没有了。

  三峡水库的水涨上来之后,涪陵沿江的很多地名就要消失了,其中的39个,据蒲国树考证,它们是一部完整的涪陵2000年编年史。这些地名最早的形成于汉代,最晚的也是清代,每一个地名都或有一段历史,或有一段传说,或留有历史遗迹。

  据说,新修的滨江大道上将立一块牌子,上书“锦绣洲”。只是不知道过往涪陵的人还能不能理解涪陵千年水码头是怎样的一个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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