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四月二十八日，美国蒙特利）
我非常高兴来到蒙特利出席第二届中美军控研讨会。此次研讨会的召开进一步表明，随着朱镕基总理不久前对美进行的成功访问，中美两国在直接涉及国际和平与安全的军控、裁军和防扩散领域的交流，正在继续朝着更深、更广的层次发展。
导弹防御问题是当前国际军控领域中一个重要而敏感的问题。我希望并相信，通过此次研讨会开诚布公的讨论，中美双方都会进一步加深对此问题的认识，从而更加有利于两国政府的决策。我愿借此机会谈几点个人看法。
一、美国发展国家导弹防御系统（NMD）不利于全球稳定，对美国自身也未必有利
世界主要国家之间的力量相对平衡，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全球战略稳定，是削减战略性武器的前提。这一平衡与稳定一旦被打破，前提随之丧失，削减战略武器的进程将停止，甚至发生逆转。作为维护平衡与稳定的一个主要基石，ABM条约在冷战时期为防止美苏核军备竞赛失控发挥了重要作用，也为冷战后美俄两国削减核武器、推动多边核裁军进程提供了必要的安全框架。
从美方公布的情况看，美国NMD计划至少将在以下三个方面直接违反AMB条约：（一）ABM条约第一条明确禁止建立用于保护本国领土的反导系统或为此提供基地，而NMD顾名思义恰恰是要建立这样一个用于保护美国领土的全国性导弹防御体系；（二）1974年议定书修改后的ABM条约第三条规定一方只能拥有一个反导阵地，而根据美国防部长科恩的报告，美国计划在北达科他和阿拉斯加建立两个阵地；（三）ABM条约第五条禁止发展、试验或部署海基、空基、外空基或陆基移动式反导系统或组件，而美发展NMD必然要部署外空传感系统。
诚然，ABM条约所建立的只是一种所谓的“恐怖平衡”，各国只能享有相对安全，一些希望获得绝对安全的美国人可能对此并不喜欢。但是，在彻底消除核武器之前，这是我们所能得到的最佳选择。如果破坏了这种平衡，对包括美国在内的所有国家来讲，其结果只能是更大的不安全，因为在当今世界，即使象美国这样的唯一超级大国，要想单靠自身和少数盟国的力量独霸世界、谋求绝对安全，也是不可能的。
美国政府多年来一直将军控和防扩散视为维护美国国家安全利益的重要手段。实现军控和防扩散目标需要有关国家的共同努力。在这一领域，美国尤其需要其他国家的合作。而NMD的实质是谋求单方面战略优势，将自己的安全建立在别国的不安全上，必然损害有关国家之间的合作基础。因此，美国一方面发展、部署NMD，另一方面又希望在军控与防防扩散领域取得进展，无异于缘木求鱼。
俄罗斯对美发展NMD已作出强烈反应，明确将START II与ABM条约相挂钩，START II批约一拖再拖，START III则更是遥遥无期。为了防御几枚“劳动号”和“大浦洞”，而影响甚至葬送消除几千枚俄罗斯战略核武器的前景，对美国来讲不知是否明智？
那些积极鼓吹NMD的人曾一再声称，中国是美国发展NMD的一个主要目标。如果说有限NMD对防御俄罗斯庞大核武库作用不大的话，那么，它对中国有限的核力量所构成的潜在威胁，则是十分有效的。冷战结束后，这些人有某种失落感，一直将中国作为假想敌。最近美国国会通过决议，要求美国国防部每年报告中国军力情况，则更使人想起美苏对抗的冷战时代。因此，中国政府理所当然地反对美国发展NMD。
在美国完成其核试验周期、无需再进行核试验、其裂变材料已经过剩之后，为了从质量和数量上冻结其他国家的核武器水平，维护自身核武库在数量和质量方面的绝对优势，美国推动缔结了CTBT，现在又在大力推动谈判FMCT。与此同时，美不顾其他国家的强烈反对，一意孤行，坚持发展NMD，并拒不放弃建立在首先使用核武器基础上的核威慑政策。美一手抓矛，一手抓盾的做法不能不引起其他国家的正当关切。这种“我的就是我的，你的是可以谈判的”态度，显然是任何人所难以接受的。中方无力也无意与美国搞军备竞赛，尤其不想与美搞反导竞赛，但中方也决不会坐视自己的战略利益受到损害而不采取必要的对应措施。尽管中方不想走这一步，但如果形势所迫，中方很可能不得不重新审议在包括FMCT谈判在内的一系列军控、裁军和防扩散问题上的政策。中美多年来在有关领域的良好协调与合作，将不得不受到严重的消极影响。我深信，任何以损人为目的而开始的政策，最后都将以害己而告终。
二、美国与日本联合研发“战区导弹防御系统”（TMD），将使亚太安全形势发生难以预测的变化
美日联合研制TMD不利于亚太地区的和平与安全，中方坚决反对。
首先，先进的TMD与NMD在技术上不可分。日本与美共同研制先进的TMD，将为美发展NMD提供技术和资金支持。一旦在东北亚部署，还将使这一地区成为美国NMD的前沿阵地。对此，中国当然持反对立场。
第二，美日TMD合作将使美日军事同盟的内涵发生重要变化：一是由过去美对日提供保护向日美双边互援转化；二是由过去双边军事安排向地区化转化。这将使美日军事同盟的整体攻防水平提高到高于冷战的程度。在北约大举东扩、新战略即将出笼、动辄大打出手的新形势下，包括中、俄在内的东北亚国家自然对美、日提升军事同盟的举措感到担忧。
第三，美日TMD合作有可能成为日本重走军事大国之路的契机。从军费、军备和军事技术水平上看，日本已经是一个军事大国。TMD很可能成为日本军事工业走向完善的最后一步。最近，日政界不时有人声称，要把日本的军事战略从“专守防卫”转变为“先发制人”以“遏制侵略”。这使人回想到日本在1931、1937和1941等年份搞的“先发制人”之举，不能不引起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亚洲国家的警觉。美国国内有人主张通过武装日本来制衡中国。我愿在此提醒美国朋友，这是极其危险的玩火行为，对美国也未必有利。二战期间的教训无需赘言，拿眼前的例子说，美国有人认为，对印度采取纵容政策是遏制中国的好办法。然而，事实表明，这使南亚核、导扩散闹得不可收拾。日本的经济实力和科技水平远非印度可比，如果美对日采取同样政策，则受害者不只是亚洲国家，到头来，美国也将自食恶果。
第四，美日TMD合作将加剧朝鲜半岛紧张局势。朝鲜核、导问题只能通过对话政治解决。搞军事演习、导弹试验、部署TMD不仅无助于问题的解决，而且会进一步激化矛盾。这一结果除了那些希望扩大事端，借机谋求私利的国家外，不符合任何国家的利益。
中美两国同为亚太地区大国，在从维护东北亚地区安全与稳定方面有共同的关切，我们希望美方在与日本联合开发TMD问题上慎重行事。
三、如果台湾被纳入TMD体系，将是美在TMD问题上最不明智的选择，必将招致中国的强烈反对
当前，台湾加入TMD问题被炒得很热。我同意美方的一种说法，即台湾当局在利用这个问题离间中美关系。
台湾可以通过多种方式拥有反导能力。无论哪种方式，中国都坚决反对。美如向台转让爱国者III、宙斯盾等TMD武器系统，将大幅度提高台湾的整体攻防能力，使台得以直接威胁台海上空和中国内地的航空安全，因此是极为严重的武器和导弹技术扩散行为。如果美在此基础上再向台提供导弹预警帮助，则将使美台形成事实上的“准军事同盟”关系，从而违反美国在建交时向中国作出的与台湾“废约”的承诺，在中美关系中引出更大的麻烦。如果台湾被纳入美日或美国的TMD保护伞下，将意味着美日对台政策的重大变化，也是中方所不能容忍的。试想，如果中国把夏威夷或冲绳纳入中国的防卫范围，美国和日本将对此作何感想？因此，美、日如果在将台湾纳入TMD问题上含糊其词、举措不当，势将给中美和中日关系带来严重的消极影响。
中国政府决心把“和平统一，一国两制”作为统一祖国的基本方针。中国领导人也多次重申“中国人不打中国人”。这些表态无非在反复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我们致力于和平统一组国；我们虽然不放弃对台使用武力的权利，但并不意味着早晚要对台动武，而是保持一种威慑，使国外和台湾的分裂份子不敢轻举妄动。把台湾纳入TMD不会增进台湾海峡地区的安全，反而将使这一地区的安全形势进一步复杂化，并极大地增加不确定因素─那就是，台独势力受到鼓励，从而极大地增加出现武装冲突的可能。
台湾问题是中国的内政，也是中国最大的安全隐患。美国常常以美国安全利益为由，要求中方在武器及敏感物项和技术出口方面提供合作。双方迄今也确实进行了良好的合作。中方为此付出了高昂的政治和经济代价。在正常情况下，中方愿意继续与美方合作。美向台提供TMD及其他高精尖武器，涉及中国统一大业和民族感情。如果美方在这样的问题上罔顾中美达成的三个联合公报、中美联合声明和美政府有关承诺，或者嘴上说一套、实际上做一套的话，那么，中方将不得不怀疑美方的真正动机何在！不得不重新考虑与美方合作的价值何在！
在座诸位中有人也许会想，我是在虚声恫吓，那就让时间和事实来说话吧！在此，我愿再次强烈要求美方明确承诺不向台湾转让TMD，也不为台湾发展TMD提供任何帮助。
总而言之，中国既反对NMD，也反对TMD，因为它们不会有利于而只会损害和破坏世界及区域的和平、安全与稳定。其实，道理很简单，请你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假如现在是华约组织或俄罗斯在一边用成千上万枚巡航导弹对一个邻近的国家狂轰滥炸，一边却要为自己建立NMD和TMD，你们会觉得那是值得欢迎的吗？
此时此刻，就美国带领北约轰炸南斯拉夫一事说几句话或许是适宜的。我担心，此举将导致国际裁军和防止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扩散机制的崩溃。到处使用武力将迫使许多国家不得不重新考虑扩充军备。俄罗斯暂停批准《第二阶段削减进攻性武器武器条约》（START－II），已不是新鲜事；最近，俄已表示将讨论修改其核战略。显然，俄是被逼上梁山的。乌克兰议会已通过决议终止其无核国家地位；白俄罗斯宣称拟重新部署战术导弹；印、巴在其核试后，最近又相继试射了新型导弹；一些地区和次地区大国似乎也在寻找“捷径”，谋求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运载工具。已经达成的和有待谈判和生效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有关国际法律文书，正面临严峻的考验。这些事态发展，至少部分地是被以美国为首的北约“炸”出来的。
中美两国同是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对维护国际和平与安全肩负着重要的责任。全世界人民都指望我们两国能真正负起应尽的责任，严格按照联合国宪章和国际法准则行事，而不要做不利于和平与安全的事。中美两国之间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正如朱镕基总理所说的，中国不是美国的潜在对手，更不是美国的敌人，而是美国值得信赖的合作伙伴。我们也衷心希望，美国能成为我们值得依赖的伙伴。中国政府和人民致力于建立面向21世纪的中美建设性伙伴关系。我相信，只要中美两国携手合作，就一定能将一个更加和平与繁荣的世界带入下一个世纪。相反，如果中美交恶，作为大国，我们都可以活下去，但21世纪的世界则可能是另一番天地。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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