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消息:世界杯,意大利与澳大利亚的八分之一决赛,这本是一场没有多少悬念的比赛,但最后一分钟黄健翔“失控”的解说,成为赛后被议论最多的话题。他不是第一次因在解说中发表个人观点而陷入旋涡,2001年9月7日,中国队与卡塔尔队的世界杯外围赛,他曾批评主教练米卢用人不当,引发一场“扫黄”风暴。当时,《足球报》资深记者李承鹏认为:黄健翔说了什么?这个问题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整个大众对此事采取的态度——舌头并不重要,它只是胃的探测器,大众的表达工具。当它不能满足胃的需求时,大众必须疯狂地否决它!割掉它!舌沦落为胃的附庸。这种“反刍式”的大众运动在任何一个历史时刻都会出现,谁与大众对抗就要砸死它,粉碎它,再踏上一万只脚。
每个观众都有权利表达自己的观点,如果足球是一种包容性的游戏,那么解说员并不拥有不被批评和质疑的特权(在任何领域,谁都不拥有这权利),至于说解说员是不是大众的“代言人”,在此次“解说门”事件中,四川一报社的评论员这样说:“观众并不认为,评论员就要代表什么,每个个体都不需要一个电视机里发出的声音来代表。每个人都是有自我意识,有评判标准的成年人,无须谁来为之代言。但是在中国,一个评论员的工作太复杂了。首先他必须公平,其次他要体谅所有人的心情,他得像一个保姆哄骗小孩那样告诉电视机前的观众,胜利者都是技术超群,失败者都是意志坚定。他得暗示,球场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既符合物竞天择,又饱含人文关怀。评论员必须随时随刻对自己进行自我审查,让自己嘴中吐出的都字字珠玑且政治正确。中国队没有入围,希望邻国球队为我们挽回面子。讲技术的日本队出局,那么韩国人的意志一定能给我们启示。韩国队出局了,那么沙特人要为亚洲的尊严而战。沙特人出局了,自然的,澳大利亚人就是我们的希望,哪怕澳大利亚人喜欢袋鼠可能比喜欢北京人更多一点。澳大利亚输了,那么我们还有黑人兄弟。所以,当黄健翔为他挚爱的意大利足球发出几声欢呼,就有人出来说:我那小小的亚洲人的心灵受伤害了。”
很难说,这位评论者建立起来的“政治正确逻辑”是否真是电视解说的标准,但他指出来的一个事实却很清晰,那就是“代言人体制”,电视里出来的声音要尽量满足大多数人的趣味和要求。尤其是当这个解说代表着中央电视台的时候,中央电视台本身代表着一种特殊身份。另一种说法是,既然作为一个特殊身份的解说人,你就应该不以一个球迷的状态,如果你以一种极端的倾向性来解说,如果你再声嘶力竭地大喊“万岁”,你就对大众的欣赏构成了干扰,或者说你用解说的权力对不同心态的观看大众构成了压迫。一个解说员究竟怎样来理解与处理自己在解说中的趣味与个性,这都是现代传媒急需讨论的问题。对这次事件,也有观众抱着更宽容的心态,他们认为某些适时的疯狂也应该被理解,一个张扬的人毕竟是可贵的,即使是一种不应出现的情绪,也不应该把负面效果无限放大。
我们这个社会毕竟是越来越理性了。尽管网络上一下子出现各种模拟音频,那段解说词变成了一个娱乐滚动的词牌——“减字黄健翔”,但黄健翔只缺席了法国和西班牙的那场八分之一决赛,就又回到了解说席上。这个故事被西班牙《阿斯报》写来非常简单:中国一解说员在评论意大利和澳大利亚的比赛中,有失中立立场,他大喊“意大利万岁”,并对失败的澳大利亚语带嘲讽,这引起了球迷的议论和批评。这不是第一次,上次世界杯,中国的一位女性评论员在阿根廷队被淘汰之后就很不适当地哭了。
一切都很正常,疯一把和哭一把都是宣泄,大家跟着热闹一下,不就完了?但我们拥有把一切简单故事八卦化的本领。
第一个八卦是,当场比赛前几分钟,电视信号中断,观众看不到比赛画面,尽管黄健翔已经解释,现场监视器的画面也中断了,但有消息灵通者说,真实情况是,当时有一个身穿澳大利亚队服的家伙,手举反华标语从球场上跑过,这引起黄健翔强烈的民族责任感,所以在比赛结尾才会对澳大利亚表露出强烈反感。
这个“八卦”太笨拙了,我相信,即使有人手举标语跑过球场,他举的标语也是反对阿迪达斯公司用袋鼠皮制作球鞋的,这和澳大利亚更有关系,而且,他不能穿衣服,作为一个激进环保分子,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可能不太正确。但制造这个“假新闻”的逻辑更有意思,在多年的教化之下,许多人的思维都已经“国有化”了,解说员拥有所谓“公众话语权”,解说员的思想情感也都是国家的,所以他对澳大利亚的不满一定基于他们冒犯了我们。
第二个八卦是,黄健翔在那次解说后被停职(或辞职),中央台已经派韩乔生老师去德国接替他工作。在法国对西班牙那场比赛中,刘建宏非常深情地说,我多么希望这两个队都进八强啊。这话放在平时并不为过,但在特殊背景之下,倒像个深刻的笑话,绝对的中立绝对的客观,但还是有些感情色彩。凭什么这两个队都该进八强,那谁该下去呢?
这第二个“八卦”牢牢地把个人与制度的冲突安排在黄健翔与中央电视台身上,黄健翔冒犯了制度,必然受到制度的惩罚。在他重新开始解说前那几天,许多人都深信这个逻辑,他们怀疑自己听不到黄健翔的声音了。但事实证明,中央电视台的领导比那些编造谣言的人要英明得多。
这两个八卦,这两个谣言,这两个假新闻,比“解说门”事件本身更生动揭示了我们生活中的某种悲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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