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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广播网:抵达彼岸

CCTV.com  2008年07月02日 12:11  进入复兴论坛  来源:中国广播网  
专题:海军医学专家冯理达

    中国广播网记者 余京津 陈振玺

    罗悠真是冯理达的独生子。从1980年代起,他就在日本工作。几天前,为接受记者采访,他特意从日本回国。

    罗悠真有着近乎1米8的高大身材。据说,他的外祖父冯玉祥就是身高1米8的魁梧大汉。不过,如此高大的罗悠真却异乎寻常的谦卑。面对任何人,他都微微含着胸,顺着眉、垂着手,认真而恭敬地看着、听着、说着。在北京30多摄氏度的高温里,他还穿着深色的西服,仅仅是为了向记者表示他对他们采访工作的尊重。

    罗悠真内敛、谨言。话不想妥贴,绝不轻易出口。也许是家教所致,也许是常年在国外旅居,也许是仍然沉浸在与母亲永诀的痛苦里,他说话时声音轻微、低缓。他在说“妈妈”两个字的时候,声音怯怯的、稚稚的、轻轻的、亲亲的,像一个6岁的小男孩站在正在熟睡的母亲的床边,小心地呼唤她。他在说“爸爸”这个词的时候也如此。但其实,今年,罗悠真已经56岁。

    在前后3个小时的时间里,罗悠真慢慢地、断续地用语言为母亲冯理达临摹出一幅素描——

    一、 民主之家

    我是姥姥带大的。妈妈和爸爸回国比较晚。我上小学了,他们才从苏联回来。小时候,我对姥姥的感情比妈妈深。

    妈妈对我的感情很矛盾。她一方面对我怀有歉意,一方面又觉得姥姥对我太娇惯。总的来说,妈妈对我又严又慈,严更多一些。姥姥过于溺爱我时,妈妈会说,“你不要以为家里就你一个孩子,你就可以怎么怎么……”听她这么一说,我脑子里会“咯噔”一下,意识到,噢,不该那样的。

    妈妈从没有打过我。我小时候很淘气,爸爸有时会说,“你不听话,我就要打你啦!”然后拿个鸡毛掸子在后面追我,假装要打我。这时妈妈就会说,“你打他,我就打你!”。然后妈妈就来追爸爸。这么,我们三个人相互保持着一段距离在屋子里转圈跑。姥姥就在楼上笑着看我们的把戏。

    (画外音:说到这里,肃穆的罗悠真十分难得地开怀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变成了一个顽皮、快乐的小男孩。但忽然地,他的笑声在半空中戛然而止,重新归于静默。)

    姥姥对小孩子很客气,从来不用命令的口吻说话。妈妈也是。妈妈20岁左右去的美国,接受了西方民主、自由的思想。所以我们家里挺民主的,没有条条框框,思想不受拘谨,比较尊重个性。大人不会硬要来管制你,非得让你服从他们不可。节假日,他们想带我到公园玩,都是用商量的口气来问我。爸爸、妈妈对我很信任,属于“只要你觉得好,我们就觉得好”的那种父母。

    “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上小学,因为营养不良得了肝炎。妈妈很内疚,在我住院前,单独请我去饭馆吃饭,一点也不怕被我传染。那个时候不像现在,大家随便就出去吃一顿。当时,人们基本上不下饭馆。所以,那件事我印象很深。妈妈坐在对面,一直看着我吃。她自己一口没吃。从她的神态里,我能感觉到她的歉意。

    (画外音:1950年代,中国十分贫穷。下饭馆是当时一件很奢侈的事。1959年至1961年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发生时,国内食物短缺,城市中实行食品定量供给,绝大多数成年人都处于半饥饿状态之中。冯理达请儿子吃饭时,她自己也应该长期没有吃到过饱饭了。)

    记得小时候去三姨姥爷家玩。那时妈妈刚从苏联回来。大人们问我,“你将来有什么理想啊?”。我知道妈妈挺喜欢建筑的,就回答:“做工程师!”。妈妈一听,赶紧过来捂我的嘴。因为那时候工农地位高,你说当工人行,当农民行,当解放军行,说当工程师就不行。三姨姥爷是林业部的领导,他表扬我,“有这个志向很好嘛!”回到家,妈妈就向我道歉。

    还有一次,我发烧。回家没做作业,把书包、书乱扔在桌子上。妈妈回来说我,话说的比较重。后来她知道误解我了,马上向我道歉。

    到日本后,我和现在的日本爱人相爱,带她回国见父母。姥爷是抗日爱国将领,我的日本爱人很担心妈妈不同意我们结婚,专门写了很长的一封信,解释我们为什么想生活在一起。

    记得在香格里拉饭店,我们三个坐在茶厅里。我爱人念一句,我译一句。妈妈看出我们是真心实意,马上同意了,一点没有因为意识形态方面的问题反对我们。她说,“人民是不能承担战争责任的。”事后我再去想,如果妈妈当时不同意,就不是我的妈妈了。妈妈对我婚事的态度,让我意外又不意外。

    二、 温馨之家

    小时候,姥姥家是个大家庭。舅舅、姨的孩子们也住姥姥家。妈妈的家庭角色扮演的很到位,不管是做女儿、做妻子、做母亲。

    妈妈是贤妻良母,对我们所有孩子都很好,都很关心。说话、做事,方方面面的人她都照顾得到。

    那时家里房子多,种了很多果树。妈妈教我养蚕,还教我用桑椹做果酱。特别是三年困难时期,这些果树管了大用。那段日子吃饭,妈妈为了让家里人多吃一点,自己总是吃的最少。

    妈妈小说看得特别快,一本、一本的。她在苏联时,爱看戏剧、芭蕾。回国后,周六、周日也带我去看戏。

    爸爸诗词特别棒!是古诗词专家,能背上千首诗词。周六、周日,一家人坐在一起谈诗词。“文革”期间,谈毛主席的诗词最多。妈妈在旁边一边听,一边织毛衣。我小时候的毛衣都是妈妈打的。

    爸爸、妈妈感情一直非常好。家里的气氛一直非常温馨。越是在苦难的时候,家庭的温馨越重要。

    “文革”时,反美国,叫“反帝”;反苏联,叫“反修”。爸爸、妈妈在美国、苏联都留过学,双双被打成“双料特务”。那时候,社会上搞批斗会、大串联,连夜里都是热热闹闹的。看到别的孩子戴着“红袖箍”,我很羡慕。我是“臭老九”的子女,受排挤、歧视。虽然外面疾风暴雨,但家里一片祥和。所以,回到家,感情上挺受弥补的。

    姥姥当了16年的卫生部部长,家里宾客满门,来的尽是部级干部。家里的警卫、司机、清洁工……,服务人员也多。1965年,姥姥不当部长了,当政协副主席。第二年,“文革”爆发,姥姥成了卫生部的“头号老爷”。家里的宾朋没了,服务人员也没了。姥姥有一些压抑。这时候,妈妈照顾姥姥的生活,兼做姥姥的秘书。姥姥的社会活动少了,我们的家庭气氛反而更浓了。

    家里也有矛盾。爸爸、妈妈不愿意让我知道的时候,两个人就用英语交谈。

    三、工作之重

    1972年,姥姥去世,妈妈失去了工作,呆在家里。我那时参军、入党。妈妈倒过来表扬我。我开始感到妈妈比较寂寞。后来爸爸又去了“五七干校”。

    1958年,妈妈从苏联学成回来,一心想报效国家。结果,还没怎么发挥,工作没了。妈妈说过,“失意是人生的腐蚀剂”。那段时间,妈妈是很痛苦的。

    所以,后来到海军,妈妈马上精神焕发,变化非常明显。

    (画外音:1973年,在周恩来总理的直接关怀下,冯理达入伍海军,分配到海军总医院传染病科,重新获得工作。)

    妈妈的特色主要在科研上。她白天工作上遇到问题,晚上回家就琢磨,第二天一定拿出改进办法。

    今年元月份,胡锦涛总书记看望钱学森。妈妈住院,晚上在电视里看到新闻,第二天早晨就叫护士去买报纸。妈妈(上世纪)40年代在美国留学时开始跟钱学森交往。她看到总书记谈到科学发展观,又让护士到她办公室拿书,书里夹着一封钱学森写给她的信。看到她又想工作,我说,“妈妈,你都这样了,还……”她听了有点不高兴,说,“我用科学的方法研究传统医学,符合科学发展观。钱学森支持我科研的信可以堵西方人的嘴。”

    (画外音:2008年1月19日,胡锦涛总书记分别到钱学森、吴文俊家看望两位知识分子,并拜早年。1月20日,是冯理达去世前意识清醒的最后一天。)

    四、家人影响

    姥姥对妈妈的影响非常大。

    姥姥乐善好施。卫生部旁边有个孤儿院。姥姥见天地去看孩子。每个月一发工资,有一半就会拿过去。

    “文革”的时候,有一次妈妈陪姥姥到宽街看病,挂的是有名的中医专家赵柄楠的号。人很多,她们跟大家一块排队。排到我姥姥,赵柄楠在屋里挺不耐烦地叫:“李德全!李德全!你过来!”我姥姥过去,他一看,特别吃惊:“李部长!您还排队?”他特别感动。我姥姥和妈妈也没觉得排队就怎么样了。身份、地位多高多低,她们已经看得很淡了。

    姥姥在世的时候,好几次用开玩笑的方式跟妈妈谈论死。姥姥说:“一旦不能工作了,最好是‘嘎?儿’一声过去。”姥姥是北京人,“嘎?儿”是北京话。意思是立即死去。她不愿意活得没有尊严,生命质量很差。妈妈赞同姥姥,说,“我也愿意‘嘎?儿’一声过去。”

    1月20号,院长主持会议给妈妈会诊。一流的专家都给请来了。我在旁听。这时,妈妈请工作人员找我到她病房。她说,“爸爸想我了。”妈妈是个很乐观、很坚强的人,她这个话跟她平时的个性不符。我第一次感到问题的严重性。妈妈觉得自己不行了,不愿意给组织添麻烦。她自己放弃了。第二天上了呼吸机,她就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我没见过姥爷。小时候听姥姥说姥爷的故事,觉得妈妈跟姥爷也很像。姥爷是军人,从来不迟到。听妈妈同事、朋友讲,冯教授开会、赴约从来都是先到。

    姥爷从小就叫妈妈给战士洗袜子,像做家庭作业一样。妈妈当年从地方到部队很快能适应,是因为从小在西北军长大,养成了好作风。

    爸爸在苏联学经济,是国内第一个经济学副博士,也是国内第一位科班出身的经济学家。爸爸的哲学功底、文学功底也很深。文笔非常好。爸爸对妈妈也很有影响,特别是在哲学上。

    五、家族使命

    旧中国,有三座大山。姥爷南征北战,一心想要实现民族独立、恢复国家尊严。那时候,他的军队在中国最多,占了半个中国。他被周总理称为“军队之雄”。当年贺龙他们都学西北军。学他们的军纪,学他们的作风。连孙中山也来找姥爷谈统一。姥爷后来追随孙中山、联合蒋介石、两次泰山读书、抗日救国,全是为了复兴中国。

    姥爷是有名的“基督将军”。基督教是姥爷、姥姥结合的原因。最初,姥爷希望用基督教来拯救中国。

    中原大战,他的几十万大军突然覆灭,他成了光杆司令。姥爷几次登泰山反省。他感到基督教不能救中国。他分析西北军失败的主要原因,是没有政治主张。但民族的复兴之路仍然没有找到。

    (画外音: 1928年2月,冯玉祥和蒋介石互换兰谱,结为拜把子兄弟。1929年5月,冯玉祥宣布反对蒋介石。双方于10月10日起开战,冯玉祥兵败。1930年4月,冯玉祥又与山西军阀阎锡山联手对抗蒋介石,打中原大战。蒋介石胜利,冯玉祥、阎锡山下野,军队由张学良接管收编。)

    1946年,姥爷去美国考察,还在思考中国的道路。1947年,姥爷突然反蒋。那时,他感到只有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妈妈是我们姥姥这边的老大。(上世纪)40年代去美国,也是她随父母。所以妈妈责任感很强、很有持重感。虽然我们有舅舅,但她仍然觉得自己应该追随父母亲的道路,对父母亲的事业有一个很好的交代。

    姥爷民主革命20年,在旧社会奋斗20年,妈妈跟随姥爷、姥姥目睹了波澜壮阔的民主革命。很自然地,她也总在思考中国的道路到底该怎么走?她喜欢抄东西、写东西。她在抄写东西的时候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多元的价值观,各种各样的社会思潮,她都关注。邓小平理论的书,都给她翻烂了。也不光是政治方面的书,哲学的,基督教的,佛教的,心理学的,中医的,儿科的,世界文化的……她都学。

    复兴中国,这是我们家族的使命!

    再一个,妈妈成为今天这样的人,跟她自己坎坷的身世也很有关系。

    黑海事件发生时,她小妹最早发现。我的小姨当时只有19岁,是几个孩子里面最精明的一个。可到最后,连一块尸骨都找不到。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被特务推下了大海。姥爷也在船上殉难。妈妈的大妹妹因为在船上受到刺激,一生精神都有恍惚。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姥爷全家要到解放区去!

    (画外音:1948年,中共中央发出“联合各民主党派,共同建设新中国”的宣言。冯玉祥夫妇响应号召,在苏联大使馆的帮助下,搭乘苏联“胜利号”轮船离开纽约,准备取道苏联回国,参加在解放区召开的新政协会议。9月1日,轮船在黑海海面失火,冯玉祥与小女儿冯晓达及其他100多名乘客一同罹难。史称“黑海事件”。)

    这场生离死别让妈妈受到很大创伤。面对家庭这么大的变故,妈妈看到,要寻找真谛,就要有牺牲。自己,不能让亲人白白地牺牲。要完成父辈的遗志。

    后来回国,妈妈被派到苏联学习。妈妈对党充满了感激,一心想回报党的培养。姥姥和妈妈对党的热爱都是发自内心的。1973年以后,妈妈到了海军。海军对妈妈很关心,让妈妈觉得她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文革”时,家里受冲击。妈妈看到90%造反的人是工人、是农民——是大众。她倒过去去想,共产党怎么可能自己整自己的干部呢?所以,即便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对党的信念也没有动摇。

    改革开放后,她平时在家也跟我聊社会上的不良现象,像腐败问题。她认为,腐败是微观的,不影响共产党的根本。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是党的道路,这是一直都没有改变的。

    妈妈年轻时很爱漂亮。年龄大了以后,她的衣着有了变化,越到后面变化越大。有外宾时,她穿军服或者穿旗袍。有的华侨是姥爷的老部下,回国点名要求见她,她去饭店会面穿的还是布衣服。我老说她,让她买些衣服,但她不在意。特别是姥爷、姥姥、舅舅、姨、爸爸陆续去世后,妈妈有时间就去写书,到处调研、做报告,一天到晚忙个不停。我觉得她在和时间争分夺秒。

    (画外音:据海军总医院统计,仅仅2007年一年,82岁的冯理达在社会上做健康讲座96场,参加国际交流、政协会议等社会活动130次,整理笔记、写发言稿等共计40多万字。)

    妈妈去世很突然,我事先没有精神准备。这几个月,我一直在重新去想妈妈是怎样一个人。我觉得妈妈留给我的最大财富就是她的精神!

责编:田诗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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