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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化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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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忠华 |
2003年11月,武汉同济医院陈忠华教授,主持了我国首例儿童脑死亡无偿捐献肾移植手术,由此,两例尿毒症儿童获得新生。令人困惑的是:当年媒体在报道此事时,器官捐献者的家属始终未曾露面。在近两年中,陈忠华挡住了所有试图采访捐献者家属的媒体,他似乎一直在默默等待着什么。这到底是一次怎样的捐献?捐献人是谁,受捐人又是谁?陈教授和他们之间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约定?这个故事要追溯到两年前的一次车祸。
一、祸从天降
2003年11月6日,在湖北武汉江夏区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一辆奔驰的小车撞上了9岁的田近。谁也没料到,在这次生命的消逝中,会酝酿着一起新的事件。
就在田近遭遇车祸时,同一个城市一家大医院里的病床上,躺着两个来自不同家庭的不到10岁的尿毒症患童,多活一天对他们来说都是一种奢侈,他们的父母都快要崩溃了:病魔随时会夺走孩子的生命。和生命在瞬间消亡的田近不同,这两个孩子和他们的家人,每一刻都能真切地感受到被死亡胁迫的恐惧和忧伤。
其实,从田近遭遇车祸的那个瞬间起,三个孩子,不,应该说是四个孩子的生命路径,就已神秘地交叉在一起,只是此时没人知道,更没人想到秘密会在两年后,被当年的缄默者所揭开。
2005年9月,当年捐献者的家属终于第一次走到媒体面前,他们就是田化成、田虎兄弟俩。他们知道:任何一件事都有人说好说坏,而他们不想因为此事给那些当事人带来伤害,故尽量少让人知道。这次当事人普遍低调,不同寻常的捐献,给这个看上去充满人性之光的事件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若把此故事还原到2003年11月6日发生车祸的那个下午,人们就比较容易窥到当事人所有的心路。
那天,被车撞伤的田近被送到了附近医院,父亲田化成得知后即赶至医院,看到孩子后脑勺肿胀。随后,在后来整个事件中起着关键作用的田近的叔叔田虎,接到哥哥的电话后赶到医院。听哥哥说:田近情况不好,脑袋里大出血。晚上7点多钟,医生说孩子已无法抢救。田家人不肯放弃最后的希望,他们请求医生给孩子上了呼吸机。事后看来,此举只是对田家人一种心理上的安慰。当时,田虎觉得田近的身体是热的,只是缺少一种力量和温柔。他用手捂着田近渐已发凉的脚,那脚还动了一下。哥俩认为田近的生命还有希望。可医生说那是条件反射,是脑死亡后会出现的一种现象。稍懂医学的田虎也知道:田近的瞳孔放大已无生还希望,只是靠呼吸机维持而已。
此时,那两个几乎与田近同龄的孩子也依靠着外力——不断地透析维持着生命。那透析的疼痛使他们浑身发抖,难以承受,他们幼小的生命之花,随时可能夭折,而等待肾移植似乎遥遥无期。
那两天,田虎在难挨的分秒时间中静静地回味着田近:他只活了10个年头,可此时生命已在悄悄地走远。尽管医生说不会放弃治疗,实际上治疗已毫无意义。尽管这不是孩子的亲人想看到的情形,悲痛中的田虎还是想为侄子做一些他想做而又能做得到的事情:若实在无回天之力,是否让他做一个捐献?田虎被自己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二、教授震惊
每个人都是来自大自然,又回归大自然。人的生命是偶然得到的,也会偶然地失去。你只有尽可能地用上天赐给你的潜能,去快乐你周围的人。这是田虎题在侄儿田近5岁时照片后的一段文字。田近出生时曾得到过好心人的捐助:妈妈生他时不顺,专门有人供给她血液。此时,面对通过呼吸机扛着全家希望的侄子,几年前对侄儿的这段诉说,深深攫住了田虎的意识。
另一家医院里,想活下来的黄姓和王姓的两个孩子,正在死神的逼视下艰难地过着每一天,他们焦急地等待着肾移植。守在侄儿身边的田虎,当然不会知道这两个孩子的期待,但那段时间,他耳边总好像响着一个声音。他知道自己想让田近捐献是个理性的选择,肯定对别人会有帮助。他也知道:“活下来”这个词,现在对田近和家人来说已成一种奢望。
已过了72个小时,田近还不能自主呼吸,瞳孔已没了。医生说:他们已尽了最大努力,孩子活过来的可能性已十分小了。且明确地告诉田家人:田近已处于脑死亡状态。医生的判断使田虎意识到:现在应该对哥哥说出自己的想法了。他委婉地和哥哥谈起孩子的后事,提到了树葬。田化成赞同树葬。见哥哥已认同了孩子死亡的现实,田虎试探着说出了他想了很久的捐献事。可即使田近真的没救了,这事也让田化成一下难以接受。听了弟弟的建议,田化成痛苦地蹲在地上。田虎继续开导着:孩子虽然已经走了,但可以让他已逝去的生命去拯救其他人的生命。理性让田化成终于接受了弟弟的建议:这样对他也好。剩下的是如何说服妻子。
一个孩子的生死,能否带来几个孩子命运的转变?新的希望如何面对旧观念的挑战?田近妈妈的思想通了,再就是联系有关医生了。那天,田虎拿起电话的一瞬,并没意识到:此时他正在为几个人的命运做出抉择。田虎通过114找到了陈忠华教授。没想到这次寻常的铃声会意味着什么的陈忠华,得知有个小孩脑外伤非常严重,估计是脑死亡。对方提出:一,如果是脑死亡,能否接受捐献?二,能否帮忙确定脑死亡?那一瞬间,吃惊的陈忠华,仿佛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兴奋中带着沉重。两年前发生在上海某大医院的事件骤然冲进他的脑中。
2001年7月,上海长治医院利用脑死亡者的器官成功进行了两例肾移植,但因该手术是在没颁布脑死亡判定标准的前提下进行的,在当时引起人们的极大争议。从此,医学界对此讳莫甚深。此案例在当时移植医生中记忆犹新。陈忠华是英国剑桥大学的博士,毕业后一直在国内外进行器官移植的研究和临床,主攻器官移植学、医学伦理学以及医学立法等问题。但因我国脑死亡研究起步较晚,影响了整个相关医学的发展,许多需要移植的病患者因配不到合适的器官而死亡,作为医生的陈忠华对此忧心如焚。
三、勇闯雷区
陈忠华放下电话,即和数名资深教授,配了呼吸机及其他相关器械,去了田近所在的医院。几个教授马上对田近进行彻底检查。张雷等两个教授当即一致认为:田近完全符合脑死亡标准。为更加准确,陈忠华教授决定将田近带回同济医院作最后确诊。在同济医院,又请专家作了三次检查,皆确定无疑:田近已脑死亡。
那一刻,陈忠华为这个幼小生命的离去叹惜;同时,一个新的希望在他心中悄然萌生:他要让这个孩子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呈现。他知道:这仍是中国医学界的一个敏感话题,如果他遵从捐献者家属的意愿,有可能前面就是一个雷区。可对一个医生而言,一个愿意捐献的脑死亡案例,毕竟是可遇不可求。何况从那以后的三年间,脑死亡的判定标准正在确立和逐步实施中,面对眼前这例既有捐献意愿又符合捐献条件的个案,陈忠华终于不再犹豫,他决定和捐献者家属做一个深入沟通。
陈忠华和田化成兄弟俩见面了。田化成道:我的孩子只活了不到10年,我希望他留下点东西。陈忠华觉得这想法很朴实。田虎认为:只有这样,对活着的人才是一种慰藉。陈忠华看到兄弟俩的态度如此坚决,即按有关法律程序,让他们在志愿捐献的文件上签字。这是一次极为审慎的交流,或许这是可在中国器官移植史上添上重要情节的一个下午。初冬的11月,夕阳正红。
此时,黄家和王家的两个孩子,就躺在和田近仅隔几层楼的病床上,年幼的他们不知自己的命运即将和一个叫做田近的男孩有一段交流。当然,王家的孩子更不会知道一个箭在弦上的秘密,正在被父母和医生筹划着。
王家的孩子在患尿毒症后,因肾源紧张,不得不采取亲生移植的办法。王母为儿子捐自己的肾,已查了血型,计划下周一做手术。田近是周五傍晚来的,这是一个后来让陈忠华觉得非常神秘的时刻:若再晚些,另一种伤害就要发生。而且周六晚,王家父母皆离开医院,由奶奶照顾孩子。没想到回到家里的王家夫妇接到同济医院的电话说:有一个脑死亡的孩子,他的父母愿意捐孩子的肾脏,问他们的孩子要不要做手术?夫妇俩即惊喜交加。更为奇妙的是,经检查:脑死亡的田近和这两个孩子的配型竟完全吻合。两个顶级教授保证手术成功,两家大人激动异常。
从重症监护病房到手术室只有几米之隔:这边是生命濒临死亡,那边是生命得到拯救。几米相距,生死两隔。中国医学界的一段漫长历史,就要通过这两个门连接起来。而此时的陈忠华,仍感到一种潜在压力:这次会否像前面长治医院的案例那样,引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四、默守秘密
还有那受捐孩子的家人也同样焦灼:即使孩子进了手术室,若捐献方的父母不同意,到最后一刻还是做不成手术。但田化成始终没后悔,田氏兄弟在等待手术的成功。手术进行很快,肾脏接上几分钟后即开始变红,患者的小便就像泉水喷流。翌日晨检查,移植者的各方面皆恢复正常。
当黄家和王家的家属们欣喜若狂时,陈忠华正面对着另一个消逝的小生命:为小田近穿好衣服,请美容师给他化妆,在他的额头点上一个小红点,使小田近看起来安详得像睡熟了一样。
两个受捐者的父母事后得知捐赠者的情况非常震惊:父母受到失去儿子的沉重打击,却仍如此理智、大义,令人敬佩。他们一定要见见田近的母亲,还要求看看田近,但被医生拒绝:谜底只烙在陈忠华的心底。
捐献,意味生命的消逝,还是另一种意义上生命的完满?在仅仅4天的时间里,中国移植史新的一页被翻过了,各大媒体纷纷关注此事。可从此后,田家两兄弟却从人们的视线里消失了。他们不愿张扬,只希望像原来那样生活。
对田家这样一个大义家庭,陈忠华觉得他们的选择应该被更多人了解,但田家选择了沉默,他也能理解。陈忠华也忍受着医学界和大众的一些质疑,默默地为田家人守卫着这个心愿。在此期间,他主编完成了中国第一部有关脑死亡的专著。
故事到此,本应画上一个句号。然而,另一个生命的孕育,为这个故事的发展重新埋下伏笔。
2004年初,田化成的妻子怀孕了。陈忠华在第一时间接到此喜讯,他希望田家诞生出一个新生命作为失去田近的补偿,开始新的生活。他迅速把田化成的妻子接到同济医院,为这个高龄产妇做了最周密的安排。2004年11月5日19时多,田化成的妻子开始发作;11月6日凌晨1点多钟,一个新生命诞生。在田近离去一年后的同一天,田家又得到了一个儿子。陈忠华想:也许这就是应了中国流传所说,好人好报,生命轮回。
此时,一个新的计划在陈忠华心里浮出,这是一个能真正让所有人释怀的机会:他想让捐献的双方见个面。实际上这正是受捐者家人一年多来的要求。见面地点就在同济医院的产房。在田化成妻子的床前,田化成和妻子目光定定地看着这两个体内安放着自己儿子肾脏的孩子,泪水模糊了双眼。两人抱着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和这两个孩子一起合影。陈忠华觉得:此结局最为圆满。
2005年11月,田化成的新生儿已一周岁了,而此时,人死后捐献器官的做法已被科学和道义所认同。2005年9月,湖北天门一个女孩遭遇车祸后,其父母遵从其生前愿望捐献了其遗体,使五个患者得到救治,喜获新生。
田化成兄弟也就是在这样的时候,第一次现身在人们眼前。田化成欣悦着自己儿子的生命在他人的身体中延续;田虎觉得只要对别人有帮助就好;陈忠华却期待着这种成就他人、帮助他人的精神被更多的人所知道和提倡。
有关详情请看今日央视10套21:40《讲述》
责编:赵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