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晴朗的天空、片片的红叶和长椅，窗内是白色的墙壁、床上白色的被子和浓浓的消毒水味道，还有他，穿着的厚厚的病号服，坐在床上低着头，头发蓬乱。一进门我就把手向他伸了过去，握手时他有些懒懒的，不过就在这次不算亲密的握手之后，我们开始了交谈。
今年3月份他发现自己感染了艾滋病病毒。“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想了。我根本不想治。”他冷冷地看着我的采访机，“我知道艾滋病，但那时候觉得它太远了，没想到它离我这么近。谁没想过自己以后的生活，我也在想我以后的生活是个什么样，但谁能想到艾滋病。现在什么都没了，以后的生活中就只有艾滋病了。我知道我怎么跟你说你也体会不到那种感觉。”他第一次抬头看着我，“当时就觉得一下子一切都完了，活着就是死人了。得病前的心态现在怎么缓也缓不上来。”他在农村的父母最先知道这个消息。“我父母知道我得了这个病都非常痛苦，他们年纪都很大了。知道我得了这个病。就是哭吧。”
也许我们对艾滋病的体会都太虚幻了，根本没有办法体会到一个艾滋病人对死亡的恐惧，毕竟他们真正看到了死亡。虽然在这里的治疗已经收到了非常显著的效果，但死亡仍然时刻跟随着他，准备猎取他年轻的生命。
“刚来这里的头一个月，我的病情没什么好转，那时候我好象都不绝望了。反正就是死呗。之后我知道，我还可以活。那天我躺在床上，医生告诉我药物有效果了。我当时的心情怎么告诉你呢？我看到别人的床头上有别人送来的花或是水果，我当时也特想要。药有效果后，那就想尽办法治啊。特想和医生积极配合治疗。”我问他是不是那个时候才真正有信心了。他说：“是吧。已经几个月了，你看，现在我挺好，治疗很有效果。至少，现在我知道。只要我定时定量吃药，按照医生的要求治疗，虽然不可能痊愈，但可以保证我没有生命危险。”
“那你有没有信心可以彻底治愈疾病恢复健康，也许过不了太久艾滋病就会被攻克的。”
“信心需要很多条件。”他摊开双手，睁大眼睛看着我。“比如医学的发展，比如我必须一直坚持治疗下去。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钱的问题。艾滋病是个败家的病，每个月的医药费要一万元。对于我们这些病人，维持这么贵的医药费是不可能的。好多病人都没有生活费，要吃药就只能不吃饭。谁都知道，不吃药，就得死。”
“那你们在这里能治疗多长时间？”
他低下头没有回答，等了一会儿，他又看了看窗外，苦笑了一声：“这个我说不好，已经有很多病人治疗一段时间后不得不离开医院。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死，死在哪儿。也许就是换一家医院。”他放慢了讲话的速度，“我想去工作挣点钱，也许我去挣一个月的钱就可以让我多活两三个月。但是，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我已经没有工作了。失去了工作一切都只能靠施舍。”他跟我说，“现在我知道什么是无助了。”
如果他的化验结果正常，过不了多久，他也会返回自己在农村的家中。不过得了这种病以后，谁也不能保证他会有一份工作。昂贵的药费怎么办？靠他年迈的父母贫民去耕作那几亩土地吗？一旦没有抑制病毒的药物，艾滋病病毒马上就会开始疯狂反扑，再次摧垮他的身体。那时候，谁都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但他自己说，他已经算是幸福的了。他告诉我，病人中有个八岁的女孩，这小姑娘一直想回家，想上学。“你一想就知道这是不是可能。但她还在想要怎么活，她还不知道什么是死。”说着他扭过头指了指旁边放着一只玩具熊的病床，“小女孩就是这床的。”
后来那个女孩也回到病房了。她穿着红棉袄，一进门就趴在床上，对我们的谈话似听非听。一会儿，她和我的同事玩起玩具熊了。
“你们之间是不是也互相感染对方，比如你看到她在玩玩具的时候，想回家的时候，你是不是也想到回到社会，在健康人中间生活？”
“谁不想呢？每个人都想。如果我们不想回去，那不是更可悲了。因为想回去，所以有艾滋病的事我没告诉过我的朋友，可以说除了我父母，一个人都不知道。我们不是健康人，在好多人眼里我们是不正常的人。虽然现在媒体一直在正面宣传。但很多人该怎么想还怎么想。这我能体会的到，我也能理解，都是人嘛。”他停顿了一下。“我还得回去，每个人都想回去，我还想和你们一起生活。不管回去后是什么样，别人怎么看，骨子里是忘不了这事的。”
“你说，谁不想好好活啊。就算是动物，它哪怕有一线希望都想逃生。更何况我们是人。”说到这儿他情绪有点激动，说话的声音一下就大了起来。好象有种积蓄了很久的东西终于脱缰而出了。其实从一开始，我就可以从他眼中读到这样的东西。他接着说：“我真是希望每个艾滋病病人都尽快恢复自己的身体，能挣钱养活自己。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现在我最清楚了，哪个人最爱的不是自己的生命呢？”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大。病房里的每个人都看着他。
最后他跟我说：“你们健康人，应该想办法让自己生活的好一点，质量高一点。最重要的是有个好身体，好身体真的就代表了一切。”
采访结束后，我们和他合影留念，在他的叮嘱下，我们用了这张只能看到他背影的照片。我和同事离开病房很远的时候，他还在门口看着我们。那个小女孩也趴在门口一直看着我们。告别时我又和他握手，这一次他不再那么懒懒的了，这让我觉得有些温暖！（郑红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