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车总是可以看到很多快车来不及品味的风景。
中午在锦州车站买票的时候,我灵机一动,买了一张去沈阳的慢车硬座票。随意拎个小包,拣个靠车窗的位置坐了,惬意地准备沐浴仲夏的田野清风。
18岁以来,总是一个人独往独来的官僚,第一次遇到车厢里的人数这么少的事情。空荡荡两条相对的长椅子上,竟只有我一个人。我想看的是青色衣裤的山东农家家庭,去黑龙江探亲。他们怀里虎头虎脑的孩子,脸蛋红仆仆的,一如他们手中的红苹果。可是他们却没有一家出现。
火车在每一站都停下来喘息,在哐当哐当的车轮声里,一丝凉风悄然而至。东北平原的开阔,使田野像一望无边的海洋与四周的天空相连。不时地有一些清爽的、甜甜的庄稼的气味从一面钻进车厢,再从另一面悄声而去,在你的鼻子被刺激,还没有来得及打一个喷嚏,它便消失了。
他上来的时候,我刚刚欣赏完那一大片雪白的芦苇荡,托举着落日,真壮观。
皮肤白皙,一双单眼皮,一身洁素清爽的衣裤,包裹着高挑的个子,英俊,单纯。
"请问这里有人坐吗?"他一边将手里的行李放到行李架上,一边问。
"没有。"我的眼神是不是告诉他,我触电了呢。但口气语调声音确实很冷。
他得意地在我的正对面坐下。
"谢谢"说这话时,他好象挺仔细地打量着我。
"你是朝鲜族吗?"坐定后,他问。
"不是!"
"你别骗我哦!"
"真的。"
"怎么看都像。"他嘀咕了一句。
"你是鲜族?"我肯定了他是,却保险式的追问着。
"是。我叫金成哲,家在西塔。"
"你做什么呢?"
"电器维修。我们在南站有个点。盘锦真不错,你看我拿的什么?全是花生。"他得意地笑着,薄薄的嘴角微微上翘,手指他那行李包,问: "你想不想吃?"
"哈哈,谢谢你,不想。"看他那欢欣劲儿,就知道他是个健谈的人。 直爽、善良、无拘无束。真诚得感人。
我好奇地问起朝鲜族家庭的能歌善舞,从八、九十岁的老人到三、四岁的孩童,不管男女老少。长鼓一敲,歌舞着旋转,什么苦难艰辛都不见了,在我们看来这真是快乐的天堂。
他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问我,"喜欢吃朝鲜族的食品吗?"
那时侯,我脑海里边就不停地晃动着一些盛着朝鲜食品的碗碟:白米做的朝鲜打糕,很甜很滑很软;狗宝咸菜有点辣;冷面夏天吃酸甜可口,最爽……
我说出这些的时候,他一直微笑着。
邻座的旅客,羡慕地转过头颈,望着我们。
头一次,与一个陌生的异性,这么近地对视着,随和地说话。有点滔滔不绝。再也没有一个人独自走上旅途的枯燥。窗外的风景,成了我们共同的话题。
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家里的规矩又来提醒自己:你不可以嘴谗、不可以轻信,更不可以随便跟男孩子说话。
"我给他们修好了的电器,他们感谢我,送了一大包。"对一包花生就这么喜好,简直就是个孩子。我看着他样子,心里暗暗发笑。
最后我们交换了地址,留下了电话。
到沈阳站,已经是晚上9点。一起从南站出来,看见苏联红军的坦克依然耸立,那一瞬,火车车厢里的明亮安全,都不见了,那些乘客,似乎成了我的保护。而现在,我紧张起来,在四周黑暗的夜里,他陪着我走。我知道西塔离车站好近,而我,要做公共汽车,才可以到家。忽然,我想,越快离开越好,于是我加快脚步。
"我送送你!"他在后面喊。我更加快了步子,混在夜色里生怕他找到我。
我是一个好女孩,不会和陌生人走在一起,这么晚、这么黑的夜路,他离我太近,他忽然不再是车厢里的那个样子了。
中华路上,有行人迎面过来,我闪身混进去,把自己埋起来。
他站在那里,有点着急地喊,:"你跑什么呀,这么晚了,我送你。"
我装着没有听见,心肠硬了一下。
一年以后,我按着他清晰秀丽的字迹写下的电话号码,在另一个城市致电,他的电话号码,不是空号。而他又出差去了。
我笑了,对自己说,过敏。
今天,那个鲜族男孩,依然高挑着,白皙着,微笑着,在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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