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在英文中是Unit,意思是一个单元,一个位置。在我国计划经济体制下,一般说来,一个人一生中在某一时点只能属于一个Unit,除非特殊原因和身份,不可能同时在两个以上的单位挂号。在一些立法机关颁布的行政法规中,一般总是用"各企、事业单位"的称呼开头。这说明,企业是单位,事业也是单位。人们在老友久别重逢或是求职,甚至在看病就医时都会听到"你的工作单位是……"的问话;回到家里聊天,人们也会说:"今天我们单位怎么怎么了"。单位就是这么一种东西,它表示了社会的一个点,也表示了一个人在社会中的位置和归属。可现在看来,这些概念不是那么清晰了。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一些人离开了固定的单位在各个单位之间穿梭。就拿"提前退休"的我来说,就同时属于几个不同的单位,又像是不属于任何一个单位。每次老同事问起来,我都要大费周章地解释一番。
单位精兵简政,我光荣“提前退休”
离新世纪还差半年,我到了"马大姐"的年龄,尽管身体健康、经验丰富、工作认真、踏实肯干……可为了企业轻装前进,为了单位精兵简政,为了……我也像"马大姐"一样,"光荣"地"提前退休"了。
身揣三个大专毕业证书、全国统考会计师资格证书、计算机一级证书等"通行证",却因年龄的关系很难找到工作。徘徊了两个月以后,终于得到了一个在一家香港老板注资的有限公司做会计的工作。这可真是给资本家打工啊,工资收入低(跟库管的工资一样),工作量大(在国营企业起码要三个人做的工作由我一个人来做),工作烦琐(商品按品种、规格、价格、客户以及内部核算的要求被反复交叉核算)、工作地点远(骑车50分钟)、工作时间长(一周五天半、8:30~17:30)、工作条件差(办公室倒是在写字楼,可没有电脑可用)等就别提了,单是从十几年的国营企业会计到私营企业会计,从上下级式的、同志式的关系到要绝对服从、不容置疑的与老板及他的经理人的关系,就总给人一种无所适从、寄人篱下的感觉。
我12岁的儿子看到我写的这些情况,不禁脱口而出:"这么苦呀!"没办法,人穷志短,我有一个失业在家没有一分钱收入的老公,一个小学六年级的儿子,仅凭600多元的内退工资维持不了一家三口的生活,现在总算有人肯用我,只有老黄牛一样地供人役使。
第一次给私企“打工”,却因“不适应”被辞退
即便这样,新千年春节后不久,我被告之因我不适应企业,被辞了。还算不错,发了一个月的遣散费。饭碗丢了,可不知怎的,我居然轻轻地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解脱了,尽管我十分需要这份工作。
以我插过队、当过兵、出身军人家庭的经历,以我的工作能力和工作作风,工作量大、时间长、条件差等真的不算什么,人到中年的我也可以三缄其口不去发表意见;为了区区千元的收入,我也可以任劳任怨、忍辱负重地由着别人指责我死板、不开窍,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给我带来极大思想负担的是老板及其经理人员对于国家税收政策的"充分利用"。我承认私营企业与国营企业有不同,但在执行国家的税收法规上应该是一样的。
二十几年的党龄、十几年的会计生涯和职业道德使我只知道按照税法来计算应缴税金和代扣代缴税金,不太会通融和打"时间差",当然合理的税收筹划应另当别论,在这方面我自信还是有一定的理论研究和实践经验的。由于认为企业在税金核算上有一些不合规的行为,所以在与税务局打"公关战"时总感到心虚,生怕一不留神把真话说出来,这种思想负担不是局外人所能理解的。在缴纳税金问题上我常常得不到经理的满意,由此发生不愉快的矛盾。当然,十几年会计工作养成的严谨的工作作风和近乎呆板的认真态度,要与这些一踏入社会就投身商品经济大潮的小年轻来沟通,是很难协调适应的。也或许从国营企业带来的臭酸架子还没有完全放下来,犯了新入职的大忌,这还真是我的短处。
如果说内退是第一次被单位炒了"鱿鱼",那么这就是第二次了。记得几个月后我意外地碰到一位与我同岁的原单位的男同事,他已与单位脱离了关系,正在做保险经纪人。他说"感谢"单位给了我第二次机会,如果还在单位,每月最多一千多块钱。现在做保险,却是另一片天地。我没问他收入多少,但我相信凭着他当过支部书记的口才和多次知识竞赛获奖的大脑,业绩应该是不错的,每月收入5000元应该是稀松平常的事。
求职信封封石沉大海,写自荐信终于谋得校对兼职
是啊,我又一次被炒了,也可以说是又获得了一次机会。尽管当时我还不知道我将如何以我45岁的年龄、相貌和体型都上不了台面的中年妇女的条件去再找一份工作,但我仍然对自己充满信心,"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嘛(这可完全是"阿Q"精神在作祟)。
接下来的一个月,我翻报纸,上交流会,求职信寄了多少不知道,反正一次10张邮票、10个信封就买了好几次,封封如石沉大海,连个浪花也没溅起来。到了四月份,我翻看一本每期必买的周刊杂志,看到里面错字百出,就给报社写了自荐信,之后,就得到了报社的校对工作。对于这个工作我十分满意,尽管收入不是很理想,但是对于非中文专业毕业的我来说,基本上能胜任这个工作,就说明我还是有一定的文字功底的。还在单位上班时,为了贴补家用,我曾为一家文化公司做了两年的兼职校对,先后校了上千万字的书稿,有一定的经验。我所以喜欢这个工作,是因为在这我能有机会向老校对们学习更多的文字知识,同时向那些小编们学习更多的新东西,什么"青葱时代"、"小东东"的。另外,看见在每期的杂志上印着我的大名,我的虚荣心也能得到满足呀。除此之外,我又找了几家公司做兼职会计,同时为一家研究所做校对,虽然活不多,但都是屏校,E-mail来E-mail去的,既让我刚买的电脑发挥了作用,又让我觉得我的水平又提高了一大步。
虽然现在我自称是个"自由职业者",但我仍然眷恋着那种有固定单位的工作状态。单位里一季度发一次洗衣粉、洗发水什么的,天热了有冷饮、降温费,天冷了有煤火费,搞得好还有旅游,逢年过节也弄点鸡鸭鱼肉、过节费什么的,数量虽说不多,可人人有份,就觉得自己跟企业的主人一样的。可现在自己是临时工,人家大包小包往家拿,我们只有干看着的份,这还真得有点心理承受能力呢,毕竟在国营企业呆了那么多年呀。回想原来在单位时,单位里也有临时工、农民工,对人家也真是刻薄,发什么也没有,要不就是减半,丝毫也没顾及人家的承受能力。当然不管承不承受得了,他也要干下去,可人间冷暖、世态炎凉难道就差那么一点儿吗?人家抛家舍业地来与你共事,为什么不能一视同仁呢?今天我亲临其境,备觉寒心,可还是那句话,寒不寒心也要干下去,但在心底却对这个单位有了一丝丝的轻视。
原以为这种"主人翁"情结和给私企老板打工的凄凉之感只有我才有,谁知在今年8月份参加的一次一个会计师事务所办的兼职审计助理的培训班上,在座的众多从国营企业来的会计们异口同声地大有同感,真是"英雄(这里的'英雄'也是落难'英雄')所见略同"呀。在这里,我想提醒那些在国营企业倍觉不自在的人,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有"家"的感觉真好。可另一方面,在座的一位资深的CPA说,国营企业就像一个充电站,人们在那里充足了电,就到私企去发光发热。这对于人才流失的国营企业来说,是不是一个善意的批评呢?大批年富力强的专业技术人员,通过下岗、工龄买断、内退、病退等形式流出国企,流入社会、流入私企,而国企只留下"头儿"认为听话、好使、有关系、有后门而才干平平的人,这样国企何时能甩掉包袱腾飞呢?在这里我也希望广大的私企业主们不要把那些漂泊在你处的打工者仅仅看成是廉价的劳动力而不去珍惜他们,他们是一笔远远超过你所付工资价值的财富,要记住以人为本才是人所为。
自称是个“自由职业者”,特希望还是单位的人
算下来我一个月能收入三千元左右,而且不必朝九晚五地挤车。可是这样的工作很让人觉得没有成就感,没有在单位的那种归属感,像个匆匆过客。我现在平均每周工作不到30个小时,如果有一家企业用月薪3000元聘我去做财务主管或是编辑什么的,我恐怕--我想我会欣然上任的,我相信我的工作能力是不容置疑的。我特希望我能在一个单位里,能成为一个企业的高级管理人员,更好地发挥我的才干。我认为对于一个生活在社会上的人来说,要的就是一种成就感,即便是那些在SOHO工作的人,也会有固定的单位、下达固定的工作任务,也会有成就感的。像我这样逢月底月初的夹着个算盘(只是形象比喻)、到人家公司甚至老板的家里做做账、填几张表、跑几家税务局,根本不参与企业经营,几乎连个算账先生都算不上,何来成就感,挣钱机器罢了。
我像"马大姐"一样"提前退休"了,却没有"马大姐"的福气,每天在家做做饭就行了,我还要四处奔波挣钱养家,这是我的悲哀。我怀念在单位的日子,尽管有诸多的不愉快、不公平和摩擦、矛盾,但总觉得是一个家,有一家人的感觉。我经常和一些老同事联系联系,帮助一些已退休行动不便的老同事到单位办些事情,从中找找一家人的感觉。我真希望我还是单位的人。
21世纪的第一年,我没有了固定的工作单位,有的只是候鸟般的打工场所,当然这种工作条件也锻炼了我,证实了我的价值,尽管堂堂一个会计师有时仅做一些会计员即可胜任的工作。
不愿愣从人家兜里掏钱,从咨询公司落荒而逃
对了,忘了说了,3月底4月初时,我得到了一份咨询公司的工作。开始时,同招聘的人谈了两次对方都是含糊其词,说是文化单位,负责政府文件的上传下达,到了也没弄清她们是干什么的。到正式上班那天,才识得庐山真面目,原来就是所谓的"踹书"。就是打着一个国家部委的旗号,拉上部长做主编出年鉴,租上一间写字楼,拿着一本企业名录,几个人按省市地区分工打电话,发传真,要求被访企业出资上年鉴,联系成一家就拿一份提成。
第一天上班后,我坐在那里,看着新同事们熟练地工作着。她们(此活必须由女同志来做)先从电话簿或企业名录中找好目标,拉出单子;事先把台词设计好,摆在案头。然后熟练地拨电话卡上的二十几位数字,通了之后就用很优美的声音(我的两个新同事都是四五十岁的女同志,但从话筒那边你绝对听不出她的真实年龄来)自报家门,说是某某部办公室的,找一下"咱们的"老总。如果老总不在,就要把老总的姓名及职务的称谓(是叫董事长还是叫总经理)、办公室主任的名讳打听清楚,有心的还要问清人家的作息时间及休息日,然后就把刚得到的老总的姓名及职务用铅笔写在一张事先打印好的纸条上,上面无非说"xxx总经理,我部决定将贵公司编入xxxx年鉴,望与配合"云云,夹在文件头上一并传过去。等两三天后再打电话询问,如果愿意上年鉴就请汇款没商量,如果不上就用一大堆的话来说服。
我在一旁看着她们你来我往地打电话(只有一部电话,约定成俗地一人一次),觉得十分好笑。那张嘴就来的瞎话,那随机应变的伶俐,是我辈所不能的,我只在那儿干坐了一天就落荒而逃了。我这个人就是这样,跟人说话,不说是不说,要说就是真的,编不了瞎话。这种愣从人家兜里掏钱的事,我还真干不了,你说我是不是有点儿"迂"呀。
员工也是股东,真庆幸能有机会为这样的企业打工
五月份时,朋友介绍我到一家高新科技企业去临时替一个要去生产的会计两个月。刚接触时没觉得什么,可一了解就头大了。这个公司有两个执照,在两个区注册登记,税务申报是四个系统,两个金税卡系统,两个申报系统,分别用两台电脑、两种不同型号的打印机才能把这些工作做完。当时听了介绍真想打退堂鼓,因为其中一个区的申报系统我从来没接触过,又是财政又是国税又是地税的,听得我一个头两个大,万一因为我的无能耽误了人家报税,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可咱头上顶的是会计师的头衔,人家经理又一个劲儿地说请帮忙,只好硬着头皮接了下来。
我只是每周去一天,可也算对该单位有了一些基本了解。这是我第一次接触的真正意义上的高科技产业单位,一边是技术人员用电脑设计复杂的线路图,一边是女工们用手工把一个个小小的电容电阻之类的东西焊在线路板上,组装起来的开关电源和监控器也是很漂亮很高档的。
我看了看企业的账,知道企业的收益不错,尽管在成本核算上有些乱,但利润率较高,资金往来也很少呆账、死账,单位里很少人浮于事,司机、出纳等没事时,都在车间里干活,根本就没有打私人电话聊闲天的,整个企业处在良性循环中。接触了几个工作人员,发现有的真跟"把家虎"一样,一打听,敢情人家是股东之一,怪不得呢!这样的企业是有前途和"钱途"的,在这样的单位工作也算是一件幸事,起码每月按时发工资,收入不低,五天工作制,这在私人企业中,也算不错的了。比起我所在的国营企业,被债权债务压得喘不过气来,工资常常攒两三个月发一次,人浮于事、因人设事,用公家电话煲电话粥,贷款利息、税款不能及时给付的境地真是天壤之别。当然国营企业尤其是老国营企业与只有几年历史的私营企业有着许多不可比的因素,有着许多的无奈,不能这样简单进行比较(这个问题不在本文的讨论范围),可私人企业的管理机制和管理制度是不是应该借鉴呢?
真庆幸我能有机会为这个企业打工。我在第一次申报时,仅仅靠别人的介绍去操作,就一次申报成功,这让我激动不已,要知道我在原单位并没有接触过呀。这证明了我有较丰富的经验,较高的应变能力,较强的接受新东西的能力,证明了我并不比35岁以下的年轻人差。我自信我没被时代拉下,这也许是我在没了固定单位后惟一的一点成就感吧。
同时为6家单位“打工”,我为自己自豪骄傲
虽然对聘用我的单位来说我是匆匆过客,但我对它们同样具有责任心。6月份我接了一个单位,我发现他们在增值税的适用税率上有误,多缴了2%,就及时提出来,并主动与税务局联系。依法纳税是公民的义务,使用正确的适用税率是公民的权利,虽然他交多交少我都是挣那几百元钱,但职业道德让我自己给自己找麻烦,这也是责任心使然吧。
新千年的第一年,在某个月份里,我管了5个企业、7个执照的账,还在报社兼职。我也说不上我算是哪个单位的了,这在从前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是时代的进步,也是我的悲哀。为了维持一家三口的生活,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看到每天在我家窗外闲聊的四五十岁的"下岗"汉子们,有的还吃着救济,却不肯为几百元去工作,我以为我是个真正的人,一个顶天立地的妇女。虽然我没有了固定的工作单位,没有惊天动地的事迹,没有轰轰烈烈的事业,可我为我自豪,为我骄傲。
在劳动保险高度社会化以后,单位这个概念应该是越来越淡化了。那种在计划经济体制下的一分(配)定终身的状况会很少了,人们在各个单位之间自由地、有序有规地流动,极大地发挥每一个人的最大潜能,为每一个人创造良好的发展空间,我想,社会进步的速度会快一些吧。(作者:武忠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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