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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绣硬着头皮去找在北海公园当工人的黑大姐,倘能找个园艺工的差使,也肯做。作为看大门的女工,黑大姐只能另给文绣指一条路:让她找找娘家表哥刘山。
刘山安家时全仗文绣之母蒋氏接济,后来当了瓦工,技术不错,人又憨厚耿直,眼下一家五口在北京西城石驸马大街后闸租住三间平房。这会儿听文绣述明来意,二话没说就找车帮文绣把家搬了过来。
刘家的生活是很艰难的。所谓三间房,其实只是一明一暗两间,里间是个小套,另有一间厨房。晚上睡觉,刘山夫妇住在最里边的套间内,刘山的两个女儿和文绣住在外间,而刘山的儿子就临时在厨房用木板搭铺,早撤晚铺凑合着住。刘山的妻子是个家庭妇女,家务之余糊包装用纸盒,挣几枚手工钱贴补家用。文绣来这以后不忍白吃白住,也和表嫂一起糊纸盒。
糊纸盒毕竟收入甚微,文绣总想多帮刘家一点儿,就主动提出要出外找点儿活干,经刘山与包建筑盖房的瓦工头说好,让文绣当小工给瓦匠们挑灰递砖。天哪!一个曾为皇妃、动辄使奴唤婢的女人,一个过惯了贵妇生活、整天吟诗作画的女人,居然能干这个苦活儿?文绣有毅力,她挺着做,咬紧牙关做。有半个月吧,刘山看出她实在是支撑不住了,就替她辞了活儿,不让她再遭罪。文绣还想找点儿别的活干,又苦于没有门路,只好回家仍和表嫂一起糊纸盒。
一个瓦工要养活六口大人,生活太难维持了,后来刘山又想出一个道道来。石驸马大街处于闹市区,街上有不少国民党的大机关,如北平党部、华北日报社等,上、下班来来往往的路人川流不息。一天,刘山对妻子和文绣说:“糊纸盒,时间不少搭却没有几文收账,日子还是紧巴巴的。不如在路口摆个纸烟摊,捎带卖点儿瓜果花生,准能多挣几个。”刘山打这个主意也是有点把握:他有个连襟是前门外果子市专门批发纸烟鲜果的商人,进货有保证。至于做买卖的本钱,刘山支支吾吾地不想说出,其实文绣哪里会不知道?这时文绣手边还有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那就是因特别珍爱而一直舍不得出售换米的珠花头饰,这事刘山也知道,实逼无奈就想到拿它当生意本钱。
文绣的心事可不在一件首饰上,那珠花确是她的爱物,而且是纪念性质的,然而为了生活,卖掉并不足惜。只是这上大街摆乱摊子,可真把文绣难坏了。想当初在四存中小学当教员,不是挺文雅么?却也招惹了那么多是非,如今又要到马路上出洋相,须知这种事形同皇妃展览哪!
刘山是个老实人,一心只想养家糊口,却哪里料得到这一层干系?文绣则苦在心里,说也说不出口,试想:在人家住着,天天要张嘴吃饭,挑灰递砖的活儿又干不了,再嫌摆小摊丢丑怎么行啊!倘又被误解不愿掏珠花,简直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文绣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就在热热闹闹的石驸马大街上叫卖开了。
“烟卷!‘哈达门’、‘炮台’,包金纸的,请来一支吧!”
一位真正的皇妃在大街上叫卖烟卷,这是中国近代史上千真万确的事实。
果然不出文绣所料,真相很快就传开了。前来无理取闹或揶揄调笑的地痞无赖,给文绣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刘山这才明白过来,像文绣那样有历史身份的人,上街摆摊叫卖还是不合适啊!于是,他只让自己的妻子上街,文绣仍躲在家里糊纸盒。
不久,刘山受雇为华北日报社修缮房屋,了解到报社需要校对员,就找报社总务科丁科长推荐文绣,为了说明文绣有国学基础能胜任校对工作,就把她入宫并在皇家读书十载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丁科长很惊奇,马上向社长张明炜汇报。张社长对文绣的身世飘零极为同情,立即会见文绣并客客气气地告诉她,马上就来上班。
校对工作虽辛苦,但收入固定。只是年头不大好,通货膨胀很厉害,每月发下薪水就得一分钟也不敢耽误地交给表嫂,换成粮食和煤球搁着,多余的再兑换成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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