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网消息(记者 张莉):不得不说,有些缘分是注定的。
1940年出生的韩天衡已迈入“80后”的队列,但他从4岁就开始了和书、画、篆刻一生的不解之缘。
“我姐姐比我大11岁,我哥哥比我大4岁,那时候我爸爸经常拿一个小的方台子出来,矮矮的,教我们练字。”记得有一次,父亲写了一个“飛”字,让姐弟三人临写,“‘飛’字很难写,父亲说我写得最好”。
争强好胜?有一点点的。
今年10月的最后一天,一场名为“守正求新”的韩天衡艺术展在国家博物馆(简称国博)展出。“争取在80岁以后,还有一点新的作为。”
“搞艺术的人,没有毕业证书可以领的”
韩天衡在国博的这场艺术展中差一点成为网红。
展览占了国博南2、南3两个展厅。展品更是丰富,一百件绘画作品,一百件书画作品,一百一十多件篆刻作品,一百四十多种艺术研究论著……涵盖了韩天衡半个多世纪来不同时期的艺术创作风格和理念。
而一个创新的互动装置让人们在静赏书画篆刻之美的同时,也能沉浸式地体验“下笔挥毫如江中摇橹”的流动之妙。
这场艺术展,既有名家大半生的沉淀与追求,又有传统文化与新技术的相映成趣,可谓不负“守正求新”之名。
“四岁学写字,六岁学刻印,十几岁学写文章、新诗,三十五岁继学绘画。”这是韩天衡在《不逾矩不——学艺七十年述怀》中的自述。“学艺”一词,他至今看重。
“一个人一辈子都在学习,大学可以毕业,研究生可以毕业,但是搞艺术的人,就我个人的理解,是没有毕业证书可以领取的。”
于诗文、书、画、篆刻,韩天衡都有很深的艺术造诣,其中,篆刻又最富成就。为了这个展览,韩天衡准备了几年,近期,又创作了七八十件作品。这些新作品承载了韩天衡近些年对艺术新的思考、新的理念。
“理念是出新的灵魂。”韩天衡近几年将造字法中的“会意”提炼拓展,运用于篆刻、绘画等艺术创作之中。
这次展览中,有一方印因其生动而深刻的意趣引发众人的驻足欣赏,这正是韩天衡近来的“会意印式”的佳作——“愚公移山”。
小小一枚印章,山字围边,有千钧之重,“公”在山中,有万夫之勇。分朱布白,计白当黑,眼前不过方寸之地,意象已有言外之深。可知,“艺”之最珍贵处莫不过求“神”生“趣”。
“在上海展出时,有的朋友讲,‘韩先生,你这枚印章刻得有趣,有想法’,我听了很高兴。”艺术的匠心为人所体会、所欣赏,人生快意当如是。
“往深处一想就知道,篆刻是很难的”
“来先生讲,有些人刻了一辈子,还不知道篆刻为何物。”韩天衡提到的“来先生”是近现代艺术名家来楚生。
上世纪70年代初,有一天韩天衡去上海拜访来先生。刚一见面,来先生就和韩天衡发了一通感慨。“他讲,写字、画画、刻印,刻印最难。当然,老先生这个话并不是讲篆刻优越于书法和绘画。因为我们往深处一想就知道篆刻是很难的。”
篆刻,真的很难。
曾经,印章只是书画的一个附庸。后来,它的艺术内涵、人文内涵不断丰富,逐渐脱离了“纯实用范畴”,形成了一门独立的艺术。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篆刻艺术越来越为大众所关注,也就不再是书画的附庸了。
“解放前,基本上没有篆刻展,篆刻是隶属在书法里面的,你看现在我们有独立的书法展,也有非常多独立的和综合丰富的篆刻展,所以说,方寸之间,气象万千。”
艺术的“方寸”没有大小之别。而篆刻之难,难就难在它的“气象”。
篆刻,首先面对的就是文字。你要认识古代文字,这不是一门学问吗?认识古代文字又写得好,本身就是书法家了,这一点难不难?然后,你要有独立的构思、精妙的布局,把要刻的几个字设计到一方小小的印章上,这不亚于一个高明的建筑设计师。而要让放到一枚印章上的几个字相互之间有感情、有交流就更难了。印章刻好了,不是还要刻边款吗?边款最考验人的书法和文学修养……
“要有刀的技术,要有书法的功底,还要有文学的修养,篆刻是多学科的综合艺术。你想篆刻难不难?”难,但很不幸,它还是遇到了“愚公”。
父亲的教导,家学的渊源,还有时代的责任,促使韩天衡爱上了文字,爱上了书法,爱上了刻刀和与之相关的一切艺术。
“我记得6岁的时候,老师给我的成绩报告单上就写了,该学生有书法天分,希望家长加以栽培,那是1946年。”当时,韩天衡在上海的私立学校读书,书法是那个年代每天的必修课。“16个米字格,两本,今天回来写两张,明天交给老师,老师拿昨天批好的那一本再还给你。”
那时候,“孩子都很皮”的方式是比书法,“你们班级里谁字写得好,我们班级谁写得好,来来来,我们大家来比,好,在学校的小凳子、小桌子上面”,谁输了就被刮鼻头。
那个年代,讲究字如其人。
“只有充实的每一天,才会有充实的每一年,只有每一年的充实,才有一个充实的人生。”解放后,无论是在校求学、在纺织厂务工,还是在部队当兵、在乡下锻炼劳动,韩天衡在每一年新的日记本的第一页都要写下这句话鞭策自己。
“这一辈子,我对时间的利用,可以用吝啬两个字来形容。”为了追求艺术,他做到了“不叫一刻闲过”。
“艺术,只能接近,而不能穷尽”
注定的缘分往往是无法复刻的。
郑竹友、方介堪、马公愚、谢稚柳、陆维钊、郭绍虞、方去疾、陆俨少、沙孟海、李可染、吴作人、程十发、黄胄……这一串名字在一起就是一片“星汉灿烂”,而他们竟都是韩天衡的良师。
“很多老师都比较喜欢我的印章,所以我就可以到每个老师家里串串门。”一枚小小的印章,打破了艺术界的师承门第,也打开了韩天衡的艺术天地。
求艺路上,韩天衡邂逅了“一个年轻人少有的机遇”,同时,也付出了一般人少有的努力。
你会为了艺术,放弃每月60元的工资而选择每月6块钱的津贴吗?韩天衡会!
你会为了艺术,在满是蚊子的芦席棚里,穿着雨衣写诗文、刻印章吗?韩天衡会!
你会为了艺术,和爱人携手51年却从不陪她看一场电影、逛一次街吗?韩天衡会!
…………
“只要有一点间隙,我都会用到艺术上去。除了写字、画画、刻印、读书、思考、写文章、玩鉴赏、教学生,我都没时间。”
今年8月份,在《人民日报》发表的一篇艺术评论中,韩天衡写道:“概括地讲,篆刻史就是一部生动的‘推陈出新’史。”
70多年的“学艺”路,韩天衡形成了自己特立独行的艺术风格和艺术理念。“我要追求一个是雄,一个是变,一个是韵。”
雄,即宏大,是大气的、堂皇的,不是小桥流水;变,即有别,有别于前人,有别于他人,有别于过去的自己,本质上就是求新;韵,即气韵,如画之香气,书之神韵,可意会不可言传。
前人刻印讲究“静”和“平”,韩天衡便追求“动”与“奇”,但他将“辩证法”化在创作之中,动是静中有动,奇是稳中求奇。
“艺术是一个非常崇高的事业,你永远只能接近它,而不能穷尽它。”同时,艺术也不能脱离时代而孤傲地存在。
韩天衡说,一个时代的艺术家,他的作品必须要观照这个时代。“我们的刀跟笔要观照这个时代,也要担当和不辜负这个时代。”
去年年初,中美贸易摩擦不断,韩天衡有感而发,在一张五公尺的大纸上挥毫写下“中兴”二字。
“那个‘中’字,从五公尺高的外面写进来,古代‘中’字上面是有两条飘带的,我就让这两条飘带在高处飘扬。那个‘兴’字,我把它拓展开来,写得很坚实。中间是一个非常有分量的一竖,这就是一个巍然不动的‘铁塔’。”